太阳即将沉入地平线时,段菱杉一脚踹开了容潇的屋门。
“我闭关出来找了一圈,结果一个个都有事要忙不肯见我,我那好徒儿也不在,好无聊……”她扯着嗓子喊,“容潇,来陪我过两招——”
贺逸在心魔幻境中受了内伤,回来之后就闭关了,白毓主动接过了善后的工作,这几日一直和二长老待在鹤水村没回来——之所以麻烦二长老,是因为方言修无意间发现了邪修留下的阵旗,并言之凿凿可以借助此物弄清楚邪修的功法,从而改变鹤水村的地脉。
揽月宗二长老是阵法宗师,这活便当仁不让落在了他头上。而二长老离开后,流月琴无人看管,容潇本打算溜进去再研究一番,被段菱杉逮了个正着。
“不来。”容潇干脆利落地拒绝,“正好我也有事想问你,段宗主,你有没有见过这枚戒指?”
流月琴没有失窃,鹤水村的邪修也基本上解决了,后续收尾用不着大小姐亲自出马,她便动了离开的念头。
但离开之前,还有一事尚未完成——清河剑派山下的墓地里,死不瞑目的女尸,与她脖颈间致命的伤口。
还有她无名指上的宝蓝色戒指,做工说不上多么精美,却也能看出来是花了不少心思的。戒指是半月形的镂空设计,边缘处凹凸不平,显然能与另一枚完美拼接。
容潇能想象出那种场面——女子戴上属于她的戒指,含羞带怯地等待自己拜入仙门的情郎。她没有灵根,否则早就随着情郎一同走了,但情郎信誓旦旦地表示绝不会抛弃她,于是她便信了。
结果等来的却是香消玉殒。
入殓时没有人发现她脖子上的伤口,也许有人发现了但惧怕修仙人的实力不敢挑明,当然更大的可能是——情郎为了隐瞒此事,亲自寻来一口棺材,将她入殓。
村庄里少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并非什么新鲜事,墓地里多出一座无名坟冢也再常见不过。过不了几日,她的失踪便会成为一则流言,成为邻居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偏偏遇上了容潇,将她的尸体从棺材里拉了出来。
段菱杉瞥了眼戒指,一开始没在意,而后面色微变,一把抢了过来:“这股灵力,是出自我揽月宗的功法……你从哪找到的?”
“清河剑派附近。”
“清河剑派离这里可不近,我们门内弟子很少去那边出任务。”段菱杉想了想,“我就知道清河剑派出事后,凌霄宗要求彻查,我当时在外面酒楼喝酒,就让大长老带人跑了一趟……我和下面弟子接触不多,要不你回头问问白毓?”
“咦,说起来,你那小跟班呢?”
“他去寻开阳前辈了,说有问题请教。”
段菱杉顿时乐了:“开阳昨天就带着他徒弟走了,这小子天天被开阳抓去上课,能不知道这个?我看他就是有事故意瞒着你吧,容大小姐。”
她将戒指塞回容潇手中,顺势一把揽住容潇肩膀,笑嘻嘻道:“我徒弟不要我,你跟班也不要你,哎我们两个孤寡老人,真是同病相怜……”
“段宗主,”容潇严肃纠正,“我今年刚满二十。”
段菱杉实际年龄已不可考,但早在十几年前她就突破金丹名扬天下了,怎么算都至少比容潇大了一轮。
这个孤寡老人,容潇不认。
段菱杉呵呵一笑,简直刀人的心都有了。
最终解决了两人矛盾的,是一坛酒。
段菱杉嗜酒如命,不管是谁只要愿意陪她喝酒,她就是谁异父异母的亲姐妹。
酒入陶碗,荡开一汪明澈透亮的琥珀色,入喉清寒凌冽,不多时,便有一股热气在体内弥漫开来。
容潇捧着酒碗,看见里面自己清晰的倒影,于金黄色的余晖中荡漾开来。
远处落日西沉,长风掠过茂密竹林,沙沙声响不绝于耳。
她忽然想起幻境中的场面,大雪纷纷,像一幅褪了色的水墨画。
书中总喜欢劝人放下,放下执念,放下过往,只管向前看。但这些话说着简单,只有真正经历过那些事的人才知道其中难处,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修仙人因心魔而陨落了。
所以说要学会放下,看淡世事生死,将自己变成一座高高在上悲天悯人的神像,才能有朝一日脱胎换骨,飞升成仙。
但为何要放下。
人不就是由过往种种组成的么。
容潇深知,让她走出心魔幻境的绝非什么放下,而是她心里有更强的一股气,她要为清河剑派枉死的一百多条人命报仇,她要凶手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所以她决不能被困在这里。
比起心魔,这更像是某种执念。
也许未来会成为心魔,成为挡在她飞升路上的一道天堑……也罢,过不去就过不去吧。
“……你不知道,当时那个长老气得胡子都歪了,我憋笑憋得难受死了……”段菱杉在旁边喋喋不休地讲八卦,胳膊肘捅了她一下,“哎,你是不是根本没在听?”
容潇:“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