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珑低头注视酒杯,叹道:“从认识大伙儿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们迟早有一天要离开,可只没想到这么快。怪我,怪我……”
“怪你什么?”莫日根笑道,“若不是长史,大伙儿又怎么能齐心协力……”
“怪我没有好好珍惜,与各位相处的日子。”李景珑抬眼,看着余人,缓缓道,“唯愿此生还有再见的机会。”
这话一出,裘永思、莫日根与阿泰眼里都带了泪水,鸿俊差点儿就哭了。
“我也没什么东西好送给你们的。”李景珑低着头,以修长手指不住揉眉心,低声说,“届时你们都把马儿带走罢。留在驱魔司里,我也不会再让别的人来骑它们。”说毕又是一笑。
众人便沉默不语,各自点了点头。
“我弹首歌给大伙儿听吧?”阿泰忙道,转头拿起巴尔巴特琴,也不等众人回话,便拨弄了几下琴弦。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青……”
“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这曲《阳关三叠》鸿俊常听,奈何从前每一次听时,不过听曲声,直到今夜,方听出其中有几许惆怅,几许不舍。
阿泰的琴声在长夜里流淌,唱过《阳关三叠》后,莫日根便道:“别那么丧行不!”
“好好好。”阿泰说,“换一首!”
“敕勒川,阴山下,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这一夜,众人畅饮,唱过《阳关三叠》《春江花夜月》,唱“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高堂明镜悲白发,朝成青丝暮成雪……”接着又是“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舍容青发,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到得四更时分,大伙儿都醉得不省人事,躺的躺,靠的靠,或趴在案前,或倒在墙角,鲤鱼妖侧躺在案上,时不时地尾巴扑腾几下。
过得许久,莫日根先自睁开双眼,揉了揉太阳穴。睁开醉得发红的双眼,悄然起身,吁了口气。
“弟兄们,后会有期。”莫日根低声说。
他缓慢起身,单膝跪在门前,左手覆右胸前,躬身行礼,继而转身离去。不多时,裘永思与阿泰也醒了。
“现在走吗?”裘永思以口型问道。
阿泰点了点头,别离之时,最是伤感,不若悄无声息,就此离去。
四更时,骊山山脚下,阿泰、莫日根与裘永思驻马官道前。
阿泰:“我往西。”
“我去东北。”莫日根说。
“我南下。”裘永思道,“弟兄们,那么,咱们就此别过了。天高路远,后会有期。”
莫日根道:“群山万丈,大海茫茫,终有再见的一天。”
阿泰笑道:“嗨咩猴比!我会想你们的!”
“其实我一直想问很久了。”裘永思说,“嗨咩猴比,究竟是啥意思?”
阿泰说:“这是波斯人挚友重逢的问候,‘啊!又见到你了,亲爱的挚友’。”
莫日根笑道:“咱们第一次见时,你也这么说,那时可素昧平生,也不是挚友呢。”
阿泰望向深邃的夜空,平原上,北斗七星在天边闪耀。
“从那时候我就知道。”阿泰悠然答道,“大伙儿终有一天会成为挚友。缘分使然,看似萍水相逢,其实都是命中注定,又有何妨?驾——!”
阿泰策马离开,投入了茫茫夜色中,裘永思也一声“驾”,调转马头,上了南下的官道。
莫日根回头望向骊山,再侧头望向背后的一个皮鞍,低声道:“长史、鸿俊,你们多保重……驾!”
三骑各自掉头,消失在平原的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