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枫注视着木箱,许久,回了一个字:“难。”
鹿鸣对他这样的回答,并不觉得意外,不知为何,心情变得异常沉重。
这种心情,很像她小时候,幻想着做麦田的守望者,结果发现,成长就是纯真溃烂的过程,代表纯真的麦田,在现实里没有存在的空间。
没有了麦田,她这个麦田守望者自己也就不存在了。
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能从始至终,做一个至纯至真、至情至性的人?
“你觉得呢?”他反问她,打断了她的思绪。
“确实难。”鹿鸣轻叹了一口气。
比起大熊猫和藏羚羊,雪豹行踪隐秘,生存的环境多在林线以上的雪域高原,环境极其恶劣,常人难以忍受,要研究雪豹的生活习性、分布规律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从上个世纪开始,在全球范围内,经过几十年的起伏,国际雪豹保护如火如荼,全球保护计划都出了四个,但中国的参与度低。
近些年,国内虽然涌现了不少研究和保护团队,但彼此之间的沟通协作不够,群龙无首、各自为战,像一盘散沙。
雪豹这样的大型肉食动物,保护意义是全国甚至全球层面的,而与雪豹发生直接关联的,却是当地居民,不管是面对人兽冲突的威胁,还是参与雪豹调查或救助。
雪豹保护区之外的公众,能参与的比例并不高。常常是有心,也力不足。
可问题是,当地居民对雪豹保护的认知和态度,很不乐观。像卓玛这样,能够主动配合乔森这类科研人员的当地居民并不多。甚至还存在很大一部分像扎西这样的牧民,面对人兽冲突,只会采取报复性猎杀。
人兽冲突,这是一个让专家和当地居民都很头疼的问题。要解决,涉及方方面面,不是短时间内能做到的事。
不只这些,还有一些老生常谈的问题,随着人类生存条件的改善,雪豹生存环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恶化,食物大量减少,都造成严重威胁。
靳枫注视着旁边的女人,听着她一层一层分析下来,小巧的脸,面色凝重。
他第一次见到她这么严肃深沉的模样,越看越觉得,这是另一个自己,虽然她是个女人。
“你觉得应该怎么做?”靳枫向她移坐了一点,更靠近她。
“我们中国在物种保护方面,其实很有经验的,我刚才提到的大熊猫和藏羚羊,就是最好的例子,雪豹的保护,可以从大熊猫和藏羚羊的研究和保护历史中,借鉴成功的经验。”
“比如说?”
“我觉得第一步应该做的,是让更多的人了解雪豹,引导大家对雪豹的正确认知和态度,尤其当地的牧民。人兽冲突会长期存在,但没有人们想象得那么严重,由雪豹捕食造成的家畜损失,大概只占当地牧民家畜总数的1%~3%,个别地方会超过12%。很大一个原因,是因为雪豹栖息地遭到破坏,食物减少,这两者又和人的活动分不开。缓解当地牧民的恐慌,让他们在保护雪豹过程中收益,直至让他们爱上这种美丽而神秘的物种。只有内心珍爱的东西,他们才会努力去保护。”
“所以,需要更大的传播力度。”
“对,几乎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大熊猫,藏羚羊在国内一些影视作品的推动下,也被更多人熟知。但知道雪豹的人,非常少。比如,我们可以把大鹏和小呦的故事拍下来,我相信很多人会被震撼到,影视作品的传播是最大最广也最快捷的。知道的人多了,自然就会有更多的人投入进来。我们还可以开发一些雪豹相关的周边产品,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获得的收入,可以再回馈雪豹保护的公益事业上。”
鹿鸣把脑海里构思的整个故事生动地讲述出来,滔滔不绝,越说越兴奋。
靳枫听她讲完,注视着她的眼睛,“这八年,你都在想这些?”
“对啊。”鹿鸣自然而然地点头,“还有很多呢,我们还可以成立一个雪豹保护公益组织,把国内其他雪豹保护机构联合起来,信息共通,资源共享。”
“想了这么多,为什么不去做?”
“……”鹿鸣瞬间哑了,关于雪豹保护公益组织的具体计划,话到了嘴边,被吞回了肚子里。
这些事,她经常睡觉前想个不停,想起来就很兴奋,整个人热血沸腾,可到了第二天,热情又被残酷的现实冷却。
所有的事情,想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困难重重。
她能想象到会遇到哪些困难,光是她妈妈这一关,就不可能过得了。
还涉及到资金问题,这不是商业电影,而是纪录片,很少人会愿意投资。
她也很清楚她性格的弱点,一个人做事没问题,但不善于沟通,不喜欢面对复杂的人际关系。摄影是她一个人就能完成的事,但拍摄纪录片,需要群体共同完成,
鹿鸣越想越觉得头疼,把思绪扯回现实,决定先把眼前重要的事完成。
“我们走吧。”她爬起来,转身就走。
靳枫意识到戳到她的软肋了,笑了笑,站起来,把双肩包背上,提着木箱,跟着在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