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皇帝盯着郑光,仿佛要看穿他的一切似的,而郑光心意已决,没有半分犹豫,此刻皇帝一问,他更是激动莫名,于是立刻回答道:“臣只愿回到东南,为平定倭寇献策献力,倭寇一日不平,东南一日不安宁,臣一日不回京师,这是臣在来到京师之前就发下的誓言!即使现在臣侥幸考取状元,此志不变!”
嘉靖皇帝满意的笑了笑,开口道:“好!不愧是好男儿!好些年没见过有如此志向的好男儿了!”接着对身边的黄锦说道:“黄锦,去给郑光搬个锦墩儿来,别站着了,坐下吧!朕还有很多话想要对你说。”
能在嘉靖皇帝面前坐着的臣子不是阁老就是陆炳,现在郑光居然可以坐着,还真是天大的恩赐了,于是郑光连忙谢恩:“臣多谢陛下恩典!”
谢恩之余,郑光瞧着嘉靖皇帝桌案上堆积起来的奏折,便知道世人对嘉靖皇帝的误解有多深,他怎么能叫不理政务偏信奸佞呢?嘉靖皇帝不仅不是不理政务的昏君,反而是一个权力欲望非常强的强势皇帝,权力欲望强到了将人事任免权和财权从大臣手里抢过来,以期彻底掌控朝局。
饶是夏言如此的强势,在嘉靖皇帝面前还是矮了不少气势,全部的军国大事,需要用钱和用人的地方,基本上嘉靖皇帝都要过问,所以事实上嘉靖皇帝足不出西苑,可是帝国政令都是自西苑而出,阁老们都在西苑值房内办公,涉及兵、财、人的事情,全部交给嘉靖皇帝处理,自己是不敢随意处理的。
当然嘉靖皇帝处理多少,如何处理,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有些事情他聚精会神地看着,然后十分上心的跟进,一直到处理完毕为止,稍有不顺心的地方就要敲打大臣让大臣胆战心惊,一夜三惊;有些事情则随意看看,批个“阅”字就不管不问了,意思就是朕看过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这位皇帝,能让全体朝臣惊惧不已的皇帝,该是如何的恐怖,那瘦弱纤细的躯体之内,隐藏着怎样的力量和野望,随时可以化身为食人巨兽,朝天怒吼,吓得群臣抖三抖。
小心翼翼的坐下之后,嘉靖皇帝越看郑光越顺眼,便饶有兴趣的询问道:“郑光,你的才华朕是见识到了,也不怀疑,但是,平倭不仅仅是打仗,做官也不是做学生,朕若是真的把你派回东南,那你想要个什么样的职位,又打算如何平倭呢?你总不至于叫朕给你一个巡抚的职位,让你去全权负责平倭吧?那是不可能的,就算朕给你这个职位,也不会有人服你的。
这官场上就是如此,没有年龄,没有资历,你办事情,人家就担心,你强行去办,没人配合你,你反而会办不成,就好比朕,十五岁登基,可以知道十七岁才开始亲政,前面两年,都是大臣怎么说,朕才能怎么做,完全没有决定之权,大抵,也就是个观政皇帝,和你们那观政进士差不多,朕不能给你高位,不能给你重权,这样的情况下,你由该如何做呢?”
郑光笑道:“陛下,这个,臣自然知道,臣可不会妄想自己可以一步登天当了巡抚,臣的想法,是这样的,臣暂时不需要高位,也不需要重权,苏松之地有朱纨巡抚,有唐顺之知府,有范庆兵备,可以说整个东南最优秀的三个大臣都在苏松集结了,那里现在十分的安全,臣,还是想要向陛下讨一道旨意,继续做苏松的练兵守备,招募新兵,训练新军,增强实力。”
嘉靖皇帝眉头一挑,嘴角微微翘起:“你想继续练新兵?就是义乌之兵?”
郑光点点头:“是的,义乌兵之强悍与素质,是臣所在东南见到的,最好的兵。”
嘉靖皇帝问道:“你打算练多少新兵?”
郑光老实的说道:“这一次去,臣想至少练七千出来,和原先的三千兵合并为一支一万人的军队,拥有初步的威慑力,毕竟三千兵还是太少了,倭寇动辄出动三五万贼众,臣的三千兵就不够用了,至少保证一万新军的数量,则可以应付不时之需,至于要完全平定东南陆上倭患的话,臣在策论里也说了,至少需要五万新军才够,至于海上的,暂且不提。”
嘉靖皇帝低下头默默沉思了一会儿,抬起头说道:“东南倭患遍及东南沿海诸省,不仅仅是苏松,南直隶、浙江、福建、广东都有倭寇的踪迹,一次性平定朕也知道不切实际,但是,若是要你平定南直隶和浙江的倭寇,你觉得,你需要多少兵马才能办到?”
郑光默默算了一下,南直隶和浙江的陆上倭寇基本上就是倭寇主力的三分之二了,若真要对敌之,起码能动用十万之众,更别说海上之倭,福建的倭寇未必不会来支援,其余各地的卫所兵不堪用,那么,至少需要三万的新军才勉强够用。
“最少三万,少于三万之数,臣实在没有把握,若是对南直隶和浙江的倭寇开战,尤其是浙江倭寇,海上倭寇也会来袭,福建的倭寇未必不会来增援,各地卫所兵不能指望,一点都不能指望,只能靠新军!”郑光如实回答。
嘉靖皇帝这一次沉默良久,而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郑光,缓缓开口了……
郑光在宫内与嘉靖皇帝秘密奏对之时,严嵩在家里面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面带苦恼之色的看着同样苦恼的严世蕃,良久,终于忍不住的开口道:“你说啊,你怎么不说了,你不是自恃聪明绝顶无人可敌吗?现在怎么办?咱们还没动手,皇帝已经不打河套了,你的那些理由那些借口,没了河套,你可如何发挥啊?!”
严世蕃满脸苦恼之色,郁闷道:“千算万算,也算不出突然杀出个郑光啊老爹!我又不是神,我怎么知道郑光会写出那样的策论,皇帝会那么欣赏他!我把整个朝堂都算进去了,可是偏偏郑光他还不是官员啊!我怎么算他?”说着面露狠厉之色:“都是这混小子,居然敢坏我好事!他肯定是夏言的党羽!我定要好好儿的收拾他!”
严嵩摇摇头,苦恼道:“这也不能怪郑光,郑光的策论也是反对夏言的,只是没想到,正好和我们的撞上了,没什么党羽不党羽的,这少年人才华横溢,能打仗,会练兵,为政也颇有几分能耐,是唐顺之唯一的爱徒,若是能将他收为己用,对老夫将来也有好处,你不要刻意针对他,他那么年轻,万一将来发达了,老夫早就入土了,你就惨了!”
严世蕃撇撇嘴,不爽道:“那我现在就灭了他,让他连未来都没有!看他怎么威胁我!”
严嵩怒道:“叫你不要那么张扬!不要到处竖敌!你老爹我也是个苦出身,搁三十年前,谁能想到我严嵩有朝一日可以入阁成为阁老?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宁欺白首翁,莫欺少年穷!尤其是这样才华横溢的少年,我管他为人沉稳,毫无张扬之色,显然是被唐顺之仔细调教过,对官场略有了解的,这样的人才,只要他不敌对我们,我们就不能敌视他!”
严世蕃还是不爽:“老爹,以你今时今日的身份和权力,想要弄死个小进士,让他永世不得翻身,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夏言那老不死的虽然侥幸过了这一关,但是皇帝已经对他很不满意了,皇帝最不喜欢的就是和自己唱反调的臣子,夏言已经好几次让皇帝没面子,就算没有咱们的推波助澜,一两年之内,夏言必然罢相!”
严嵩坐在椅子上,皱着眉头低声道:“一者,欲成大事者,必须有海纳百川之心胸,广纳天下奇人异士为己用,方可使羽翼丰满;二者,不可到处竖敌,能结盟便结盟,能不敌对便不敌对,遇到强大势力,哪怕退让一步,也要与之较好,使之成为臂助,天下,到底不是一个人的,严世蕃,这两点,你一点都做不到!”
严世蕃郁闷道:“老爹,有你在前面掌舵,我在后面给你撑着,咱们父子同心,还有什么是办不到的?再说了,我也没有到处竖敌,我也结交了不少好友啊!”
不说还好,一说起这话,严嵩便大怒道:“你还好意思说!结交的都是些什么牛鬼蛇神!吃喝嫖赌,坑蒙拐骗!你老爹我好歹也是个进士,你不求上进也就罢了,天天带着这些狐朋狗友到处欺压良善,你别以为你干的那些事情我都不知道!要是你有郑光一半的能干和品行,老子睡着了都能笑醒!”
严世蕃不爽了:“老爹,那郑光不就考个进士打个胜仗吗?我做的事情比他多得多,皇帝要的那些青词,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情,那一件不是我给您办好的?郑光能做到吗?要不是我,您能那么快的就走回原来的地位吗?”
严嵩一愣,更加生气了:“你这混小子!你这是对待父亲的态度吗?郑光虽然不一定懂青词,不一定明白上意,可是那才是安生立命之道,你这都是邪门歪道!不长久的!”
严世蕃气势一缩,不言语了,只是嘴里还嘀嘀咕咕着一些不干不净的话,严嵩气的一指门外:“滚!”
严世蕃灰溜溜的离开了严嵩的书房,眼中狠厉之色一闪而过,喃喃道:“郑光……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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