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罗余已经连续三年欠收获无收,到处都有饿死人的消息传出。
在晒得干焦的沟渠上,梨花村的村民们已吃尽了余粮。再不来雨,人不饿死,也要渴死。
是老梨树延续了梨花村的生命。
有人将梨树砍了藏在地窖,时不时用来充饥。说来也怪,这梨树很能藏水,地窖里放了那些日子,树皮木质都还有嚼头,属实是好东西。
丰年,梨花村的姑娘们就以“人美价廉”出名,灾年自然又降了一等,六七斗粮食就能换一个媳妇。
有些城里做生意的钻了这个空子,几袋白面就带走一群姑娘,说是“介绍给城里人”。至于说这些被介绍的姑娘们去了哪里却没人知道,她们的父母也再没有追究过。
李春仙家里没有姑娘可以卖,也没有梨树可以吃,她饿得气若游丝。村口又传来吹吹打打的声音,李春仙分不清那是送嫁的喜乐,还是送丧的哀乐。她唯有在心里默默祝祷着,希望不拘哪一路神仙,听到她的请求后快快显灵,降下甘露。
可惜神仙并没有显灵,连春里最是顽强的野草,那一截儿才冒出来的小腰身,都软软地趴在土块上,枯死了。
罗家的大房长孙也和那草似的,被发现死在了一个土堆上。
也许是观音土吃多了,这孩子的肚子涨成了球,后来一连几天拉着肚子,拉着拉着就死了。这孩子被悄悄埋在他父亲的坟里,和众多被饿死的老弱病残一样草草处理。
金氏饿得连哭的力气也没有,只是喃喃道:
“早走早好啊!早走早好!少受点罪啊!”
这天,李春仙和癞子媳妇在后湾子里挖着草根,等到她直起身子的时候,忽然裤子一热,一股子腥热哗啦啦流出。
癞子媳妇一看就知道李春仙要生了,一嗓子就广播了这个急事儿。三五成群的婶子嫂子们聚过来,在金氏的主持下,陪伴着李春仙分娩了她的第一胎。
她早已记不清自己生孩子时是什么感受。那段艰苦岁月里的分分秒秒,都是痛苦。生孩子不过是其中最普通的一种,没有什么值得特别记住的。
癞子媳妇把孩子翻来翻去,左看右看,孩子健康无舆,只是哭声略低。金氏却叹了口气:
“又是个男娃。”
李春仙把自己一件破袄撕烂,就地做了一件襁褓。因为靠近沟渠出生,李春仙便给自己的大儿取名为“长河”,寓意河水永不断流,旱灾早早过去。
月子里,李春仙托人去给罗三丰送信。来人说,矿队早就离开了罗余,现下也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李春仙唯有苦笑一声。
金氏不知道从哪听来的消息,说县城二丫子渠上有个姓王的大好人,因儿子身子弱,现在要重金求个替身儿。
金氏没有和李春仙商量,抱着孩子就去了渠上,回来的时候带着一口袋大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