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的身影也同幻境一起淡化,宋执澜慌忙撑起身形,指尖仓促绞住对方的衣角,那片织物却转眼化成光点消散开来,一切都重新变回了黑白阶梯的场景。
苏时想要过去,却被陆濯轻按住手臂,自己朝宋执澜走了过去,将扑跪在地上的青年扶起来:“执澜?”
那一瞬间,面前的青年眼中的惶恐无依叫他心里都跟着发沉,更不敢叫曾经代替过陆璃的爱人上前,以免宋执澜会在恍惚之下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
从未料到过竟还会有人同自己搭话,宋执澜被扶着吃力站起,怔怔迎上他的目光:“皇——叔?”
“你怎么会到这里?是谁带你来这儿的?”
陆濯单手扶着他站稳,就向后撤开手臂,蹙了眉缓声询问。
宋执澜的面色苍白下来,目光错开,半晌才低声开口:“他们——他们告诉我,如果能通过这些考验,就能见到右相……”
果然是这么一回事。
陆濯面色微沉,迎上爱人的目光,微微摇了摇头,沉吟着并不开口。
“皇叔,我已将我该做的都做了!我整肃了朝堂,裁撤了冗政,也将江山托付给了宗族里的栋梁之才……他希望我做到的,我都已经做了!”
寂静的气氛叫宋执澜有些不安,急声上前一步,牙关悸栗着咬紧,声音却反倒渐低下去。
“我已经知道了,那时并不是真的右相,是苏先生代而为之的……我对不住苏先生,还请先生降罪。”
说着,他忽然转向苏时,竟已要俯身拜倒下去。
苏时及时上前一步,将青年身形搀住,抬手拭了拭他脸上的泪痕,轻声开口:“你很想他,是吗?”
他的声音很柔和,透着融融暖意,却叫宋执澜忽然打了个冷颤。
始终压在心底的蚀骨痛楚终于啸出胸口,宋执澜手脚冰冷,眼泪扑簇落下,身形扶都扶不住地跪下去。
苏时放松手臂,陪着他半蹲下来,望进那双几乎能滴出血来的绝望眼瞳,轻轻点了点头:“我听着,你说。”
“我——”
宋执澜张了张口,喉间却忽然失音,急促地喘息着,眼前一片白芒,良久才哑声开口:“我想见他。”
明明想了无数的话,每到深夜辗转反侧,每次在冰冷坟前跪上一天,都有千言万语淤在心头,像是一根冰冷的铁仟被从头贯穿到脚,仿佛连弯下腰,都会疼得痛彻心扉。
想看他穿龙袍,想看他登基,这都该是那个人真正的心愿。
他该是分辨得出来的,只是本能地拒绝去发现那些细微的异样,本能地想要去相信那个皆大欢喜的圆满结局。
想把龙袍穿给那个人看,想去请罪,想剖开胸口,把心肺都掏出来认错。怎么罚都认了,只要能再看一眼,哪怕顷刻就魂飞魄散、挫骨扬灰,都没关系。
可是无数纠缠着的患得患失,无数折磨的鲜血淋漓,一应梗到喉头,就只剩下了这一句苍白的答话。
哪有那么多的条件可讲呢?要是能见到那个人一面,又有什么代价是他不舍得的。
*
苏时心中黯然,撑着膝起身,望向一旁同样沉默的爱人。
这里虽然是百炼空间,可凡是登上钢琴琴阶的却都是接受考核的考核者。宋执澜一旦通过了三关,就和他们一样可以直接前往现实世界,不必再接受百炼空间主宰的亲自考核。
宋执澜不像是陆濯这样留有后门,一旦去了现实世界,就再也不会有机会回来。
现在看来,宋执澜显然还并不清楚这一回事。
他还并不知道,他扛过这些关卡,熬过所有折磨,每接近陆璃的一步,都是在将自己送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那条路通往的是几乎所有的高级数据都梦寐以求的自由,可对于宋执澜来说,却无异于是最绝望的宣判。
迎上苏时的目光,陆濯蹙紧了眉微微颔首,飞快地衡量着要怎么联系上自己的继任者,把面前青年的心愿完整地传递过去。
为了尊重被考核者的隐私,百炼空间内的具体细节,在最上层的主宰者是看不到的。如果现在通知这一关的领主帮忙录像,或许可以想办法把数据在宋执澜通关之前传送过去,告诉陆璃这个傻小子居然真的一路找了上来,叫对方赶快来劫人……
复杂的走后门流程在脑海里渐渐成型,虽然大概要花些力气,但或许还有挽回的机会。
陆濯打定了主意,吸口气才要开口,苏时却也朝他无声点点头,按了按身旁青年的肩,低声嘱咐了一句别怕,抬腿把宋执澜从高耸入云的台阶上踹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