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无人居住的太子府,虽然还有内侍打理,却已经难以避免地空旷萧索下来。
宋执澜推开门,熟悉的檀香气息已经很淡了,却依然隐约缭绕在鼻尖,叫他渐渐安定下来。
书架上还摆着那几本他时常翻看的书,纸张都已经被翻得松软,重新拿在手里,却已经没有了那时捧在掌心的温度。
这里的每一处痕迹,原来都透着陆璃的影子。
茶是那人专门挑的,不至太苦,又每有回甘,香是那人亲自选的,清心明目,颐精养神。那些书原来都是陆璃挑给自己的,怪不得自己托人去求父皇题字,上面却从不着一笔,只是偶尔会夹一两片竹叶进去,叶柄上还被精巧地栓了细细的红线。
他从来都小心翼翼,生怕把那些叶片不慎碰碎。
重新坐在书桌前,掌下是冰冷的红木纹路,孤灯轻晃,只剩下摇曳的暗影。
他所恨的陆璃,原来一直都只是一个影子。
他很那个冰冷的影子,于是步步紧逼,于是不择手段。可他却不知道,要叫影子消失的办法,原来是去熄灭那盏唯一亮着的烛火。
宋执澜轻轻发着抖,将身上的兔裘用力裹紧,却依然冷得厉害。
他还记得陆璃素来怕冷,每到下雪就说什么都不肯出门。他那时候年纪还小,信誓旦旦地保证,等将来一定要给那人做一件雪狐的披风,要一丝杂色都没有的,才衬得起那一身琢玉般的清雅风姿。
今日的雪这么大,说不定他也要躲到雪停,才舍得离开。
荒诞的念头忽然止都止不住地冒出来,宋执澜猛然起身,拔步就要往外走,却被内侍死死拖住,跪在地上不住扣头,说着夜深雪大,皇上应当保重龙体。
可他不想保重龙体啊。
宋执澜皱紧了眉,茫然地望着面前跪了一片的人,想要和他们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就只是想再去看看陆璃,外头的雪那么大,陆璃那么怕冷,就算是魂灵,说不定也会像少时那样,被拖着都不肯踏出屋门一步。见他不高兴了,就半蹲下去,从怀里掏出各类叫人眼前一亮的小玩意,贿赂似的塞进他袖子里。
他其实从来都没有不高兴,也不是那么想去雪地里玩。
他就只是想叫那个人蹲下来,噙着好看的笑意哄哄他而已。
要快点去,雪停了就来不及了。
宋执澜被拦着,却依然挣扎着要往外走,胸口的窒闷越发滚烫,连喘息都带了灼人的热气,眼前也一阵阵泛着黑雾。
跟着皇上在雪里冻了大半宿,内侍们死也不敢再叫他就这样出去吹冷风,只是拼了命地拦着,忽觉臂间的力道一缓,少年天子的身体已经无声无息地软了下去。
*
宋戎一身风雪,呆立在门口。
虽然和廊间还隔了一道外室,冷风却依然卷着雪意灌进来。榻上的人似乎有些冷了,扯着被子毫无风度地往身上拉了拉,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已隐约显出些不悦。
宋戎打了个激灵,反手嘭地把门合上。
他的眼里依然带着满满的难以置信,错愕地落在那个撑身坐起的人身上,想要快步冲过去,又讷于自己身上未散的寒意,脚步才迈出就又停顿。
想要开口,却发现喉间滞涩得发不出丝毫气音,想要笑一笑,水汽却迅速地模糊了视线。
劫后余生的狂喜瞬间冲淡了所有的疑惑不解,他的脑中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得动弹不得,只能拼命眨去那些碍事的水意,好叫视线重新清晰起来。
身体在颤栗,在狂喜,却又在疯狂地恐惧着,怕一切都只是黄粱一梦。
迎上他的目光,苏时终于还是心软,轻叹口气撑身而起,朝他一步步走过去。
不管怎么说,这人好歹还知道把自己放在暖和点的地方,总没有把自己丧心病狂地塞进什么冰棺雪洞里去。醒来之后第一眼看到的也是亮着烛火的暗室,不是已经入土的棺材盖。
刚醒过来,他的身体其实还很虚弱,只是走了几步便力竭,头晕目眩地停下稍作休息,却已经被一只手结结实实揽进怀里。
微凉的雪气在入怀那一刻便已再察觉不到,只剩下胸口擂鼓般的心跳。颤栗越发激烈,揽着他的手臂用力收紧,仿佛很不得将怀里的身体狠狠勒进血肉。
苏时极轻地叹息一声,反手要揽住他,怀里健硕的身躯却像是忽然再不堪重负,脱力地向下坠去。
膝上不能着力,苏时扶不住他,被他坠得身形趔趄,便落进了个熟悉的温暖怀抱。
冰冷的水色落在依然苍白的脸颊上,温热的气息覆下去,发着抖,像是某种试探,却又坚定得仿佛献祭。
宋戎在吻他。
胸口蓦地一空,苏时本能地攥住他的衣物,迎上那双极凛冽极温柔的深彻瞳眸。
“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