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舒便理所当然地走了出去。
叶清桓也吃了一惊,他从没料到他那傻乎乎的小徒弟竟有一天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简直说不清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有那么一瞬间,他脑子里甚至闪过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若是姜云舒真的明白他的两难,是不是也就意味着,她有可能会原谅他当年做过的那些混账事?
可这一闪念就像个五光十色的水泡,不等人看清楚就“啪”地碎了个彻底。
姜云舒擦着他的肩走出了门,直至院中才转身施弟子礼,说道:“弟子已进阶筑基后期,该往何处帮助守城,还请师尊示下。”
叶清桓好悬没被这一句话噎死,十年来,他就只能从别人的口中得知她曾经历过的一次次生死一线,他听说她的“死讯”,听说她的“生还”,也听说了她选择了最艰险的一条路,而每一场坎坷磨砺水滴石穿,让她从当年那个没心没肺似的小姑娘一步步蜕变成了如今的淡漠坚硬的模样……只可惜,他却始终没能守在她身边。
一想到这些,他那副连生死都看淡了的心肠里就忍不住异常苦涩起来。
他心里叹了口气,想道:“罢了,大不了最后再看顾她一回,也算了结了。”便尽量平稳地开口:“既然如此,你就随我一起……”
却不防雁行突然插嘴道:“承明,你刚刚进阶,灵力与实战皆远不及同届修士,莫要累你师父应战时分心护你。”
叶清桓被这后半句话戳破了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没出口的下文就僵在了唇边,雁行便趁机又吩咐:“你若想帮忙,就再找几人,各带些低阶修士在城内巡查漏网之鱼,勿使其为祸百姓。”
姜云舒一怔。
叶清桓心思浮动之下未曾注意到,可她却不曾错过雁行话中的古怪之处。她连番进阶是拜秘境白莲精魂所赐,早在数年之前,实在谈不上“刚刚”,而实战一道,她别的不敢说,至少在经验上远胜城里七八成安享尊荣的筑基后期修士。
正在满脸坦然地疑惑着,就觉传讯法宝之中一阵灵力波动。
姜云舒心有所感,便愈发不动声色地先把事情应下了。
待到人差不多都散了,她这才找了个无人之处,将一只小巧的纸鹤从袖中取出,雁行凝成一线的密语立即传入耳中。
他语速飞快地说:“越氏趁乱潜入此地意图不明,亦不知是身中邪术或是自愿修炼旁门左道,只恐仍有后患。因此,虽怯战者已走,但城中人仍不可尽信,我与你师父两人此去祸福难料,你须谨记今日之事,若有万一,寻安全之地稍作等待,怀臻等人原定今夜前来,你可与他一同逃离,务必将此间事告知丹崖长老。”
饶是姜云舒这一晚上自始至终站在雁行附近,也没发现这段讯息是被他何时记下的。
她脑子里渐渐冷下来,不由将整件事又思索了一遍,也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越航找了这么个时机前来刺杀,实在毫无意义,即便没有她的南溟火,也没有反应迅速的左绍元和叶清桓几人,单凭屋子里余下的修者,击杀他也不过只需要多花数息光景。
而他被弄成了那副鬼样子,最终却连一个人也没刺杀成功,更是说不过去。
就好像,他本就不是来刺杀,而是借着黑暗拼死前来与什么人接头的一样!
这念头一出,姜云舒悚然而惊!
花厅中留到最后的人,本来皆是志同道合的同道中人,此时却一转眼就成了嫌疑最大的妖兽同谋,只是不知道究竟是谁。
她脑海中瞬间闪过一张张面孔——是被左师带走的左家人,担忧儿女的曲蔓,言行粗鲁的郎家家主,还是看似明理、左右逢源的黄鼠狼道人,又或者是另两个低调沉默的修者?
甚至还可能谁都不是,这自始至终只是什么人为了令他们自相攻讦的手段和阴谋罢了!
那么,难道这看似正常的一次大兽潮之中,竟还有谁在暗中操控谋划不成?
她越想越心惊,忍不住想,也不知叶清桓有没有察觉,若雁行说他们祸福难料,是不是指……
姜云舒差点把自己吓出一身白毛汗来,恰逢此时,有人在她旁边咳嗽了一声。
“谁!”
姜云舒手捏咒诀猛地一扭头,正对上了一张披头散发、眼眶淤青的脸,她好悬没一鞭子抽过去,幸好在最后关头认出了左凌,不由皱眉道:“何事?”
左凌或许是自幼的信念都被颠覆了一遭,这会儿刚把碎了一地的心肝拼起来,还没复原成原本的形状,居然少见地既不木讷也不吞吞吐吐了,小声问:“姜道友,若要在城内巡查,可否让我与你一同?”
像是怕被拒绝似的,他连忙又解释:“我……我今天才知道,过去我太天真了。”他眸色黯了黯,自嘲道:“你说的对,含光真人他们在两难之下决断,是为了护卫世人,可我只是说得好听,实际上……”
姜云舒没空听他自省:“行了,比婆婆妈妈的,其他几家的人也都该得到消息赶来了,你和他们熟,赶紧去把活儿分了,然后再说废话。”
左凌愣了愣,一时没从这模棱两可的话里分辨出对方是答应还是拒绝,他这一犹豫,立即被没好气地催了一遍,连忙“哎”了声,脚不点地地跑了。
姜云舒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心里觉得他简直和那个哭哭啼啼的何乔什一路货色,都是让人惯出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