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返时,左家众人早已该干嘛就干嘛去了。除了左凌那傻小子以外,就只剩下雁行和左绍元两个人隔着一张桌子大眼瞪小眼。
左凌这会已经回过味来,估计是发现自己之前嚣张得实在太过分,便又没出息地怂了,像只被打回了原形的鹌鹑似的把自己塞在门边角落里,时不时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瞄一眼外面的情形。
就在他快要把脖子抻细了三分的时候,终于瞧见院门口风尘仆仆地闯进来两道身影,他连忙如释重负地叫道:“林……姜道友!”随后一噎,又小声补充道:“含光真人……”
叶清桓瞥他一眼,很看不上他那副怂样,便阴沉着棺材板似的一张冷脸径自走到桌前,“啪”地把废墟中挖出来的那半片破瓦拍到了光洁的紫檀桌面上——瓦片上盛着的一点粘液居然还没干。
他紧接着问:“绍元,你可认得此物?”
左绍元自从见着两人进门就跃跃欲试地待命已久,方一得到这句问话,便活像只听到主人命令的看门犬似的,昏花的老眼一下子冒出光来,连忙凑上前来,把那东西前前后后来回审视了好几遍,又拈到鼻子底下闻了闻,看他那架势,甚至还想要舔上一舔,可惜被叶清桓早有预料地拦住了,便只好倍觉遗憾地晃了晃脑袋:“十七公子恕罪,老奴不认得。”
白日里姜云舒来得晚了一步,没来得及弄清两人之间那段宿世因果,当即被这白胡子老头的称呼和那副毕恭毕敬的态度给吓了一跳,尚未深想,就听他又说道:“还请十七公子指点,此物究竟是哪里来的,怎么……”
他略微犹豫了一下,才补完了后半句话:“怎么不像这世上的东西?”
姜云舒顿时把细枝末节抛开了,暗忖道:“果然!”
左凌几乎在同时“啊”地惊叫出声,慌张道:“不不不、不、不像这世上的?!”
也不知为什么,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坏了一般,一时连鹌鹑也顾不上装了,嘴里语无伦次地哆嗦起来,眼神更是止不住地在那点粘液和他自己身旁来回飘,像是生怕下一刻就会有哪只厉鬼从地底下爬出来把他活啃了似的。
姜云舒脸色一僵,十分不想承认自己认识他。
然而这时叶清桓也没心思冷嘲热讽,就只当他不存在似的,轻声附和左绍元道:“是不像这世上生长出的天成之物,姜家历代记载的图鉴中都没有这东西,若依我看,更像是什么人施展禁术造出来的。”
左凌听了一耳朵意料之外的解释,也不知究竟明白了没有,总归是把惊呼憋回去了,在众人身后愣愣地点了点头。
左绍元忙躬身道:“正是,正是,确实像是人造的……”他两道雪白的长眉微微地抖了抖,像是忽然想起来了点什么线索,说到一半,自己截住了话头,轻轻地“咦”了一声。
恰在此时,雁行掌中的八卦盘上空气一阵细微动荡,一只纸鹤拍着翅膀从符阵中显出形迹来,他伸手抓过,指尖沿着纸鹤脑袋划到尾羽,侧耳聆听片刻,将那只鹤揉成了个纸团,这才转过脸来:“我又向怀臻他们确认了一次,数日前,他们确实也见过几处山林谷地,其中草木干枯,鸟兽绝迹,方圆数里之内的五行灵力荡然无存。”
他越说下去,神色就越凝重:“师弟,说不定承明今天还真是误打误撞发现了……”
还没说完,左绍元突然倒抽一口冷气,打断道:“我想起来了!”
他挽起袖子抢到桌前,两手飞快地结了几个手印,数道清光随之打到瓦片上,残瓦上先是激起了一簇灰尘,随即嗡嗡地颤抖了几下,终于不堪重负般“嘭”地一下子碎成了齑粉。
姜云舒心中暗惊,她连忙甩开一脸茫然地凑过来的左凌,往前走了几步,她虽同样没见过左绍元用的法术,但却察觉到了那方巴掌大小的空间范围内五行灵元此起彼伏的动荡。
顺序依次是水、火、金、木、土,前四种灵元波动时,周遭并无异状,直到最后土行灵元振荡,出于同源的石瓦承受不住灵力变化,才无法继续维持形体。
她惊疑地瞅了一眼左绍元,忍不住想道:“这样细致而完美的掌控灵力之法,却又如此举重若轻,绝非寻常人所能为之。”
紧接着,她便无法抑制地接着生出了个更匪夷所思的念头——人人都以为这世上境界最高的修者也不过元婴期,可眼下除了一个薛瑶,竟又多了这个老头,谁知道接下来还有多少……莫非真是乱世降至而妖孽频出不成!
而左绍元那一番动作似乎太急促了些,恰好掀得犀角灯火光明灭摇晃不停,衬得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阴影分明,竟有些诡异起来。
可这诡谲的一瞬间寂静很快就被他自己打破了。
姜云舒便顺势移开目光,重新望向桌面。
那几滴粘液还在原处,混杂了瓦片碎成的灰尘,像一滩污浊的鼻涕,恶心得让人不想再看第二眼,但除此之外却一点变化都没有,就好像方才无论哪种灵力的振荡都与它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左绍元满面凝重地盯着那点脏东西,他单掌按在额头上,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没头没尾地说道:“大约离现在一千年前,百里外有一片山中林木渐渐枯萎,里头飞禽走兽越来越少,到了最后,几乎一个都瞧不见了,连树上的鸟蛋都一碰就碎,里面什么都没有,就只剩了个空壳子……附近好几个猎户的村子都过不下去,生怕是鬼怪作祟,没几年就都接二连三地举族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