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舒十分想抽他,觉得这人简直不能更烦人了,敷衍道:“都十年了,黄瓜菜都凉了,何况门派里自然有我的魂灯,一看就知道我没死,你说你一个打渔的没事着什么急。”
却不想船夫突然截口道:“你真不知道啊?”他一拍大腿:“要不我方才怎么奇怪呢,你的魂灯早就灭啦!”
姜云舒一怔:“你如何知晓此事?”
船夫摸摸鼻子,说:“我没骗你,是你们门派一个叫……叫雁什么的真人说的!”
姜云舒问:“雁行真人?”
船夫赶紧点头:“对对对,就是那位真人,所有人都离开之后,他和你师父又一起在秘境外面守了好几天,后来有一天,我听他得了门派传讯,说是你的魂灯灭了,然后你师父就……”
时隔多年,他提起当时之事,居然还心有余悸地打了个哆嗦。
姜云舒便沉默下来,心里也说不出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末了,她只叹息般说了句:“都过去了,你只当今天没见过我就好,不必和别人提起。”
说完之后,站起身,把空荡荡的水壶扔回给船夫,笑道:“谢谢你的水啦!”
船夫只觉眼前一花,再看时,人已在百丈开外,不多时便消失在了碧波粼粼的远方。
他眉间一动,好像想到了什么,但仔细琢磨了一会,却又重新躺了回去,果然把这小小的意外重逢烂在了肚子里——那些名门大派,总是有说不完的悲欢离合,到头来,还不如他一叶轻舟、半张破网过得清闲自在,又何苦自找不痛快地掺和进那些纷扰之中呢。
从此之后,便没人再知道姜云舒的去向了。
直到足足两个月之后,白栾州西北乐平县城中,才出现了个非常不合时宜的身影。
白栾州地域广阔,既有南方璧山城的四季如春,也有极北长寮山脉中的终年酷寒。
而地处西北的乐平县附近,虽然不似极北之地那般严寒逼人,但每年却还是早早就入了冬,往往九月末的天气里就飘起了雪花。
但眼下已经到了十一月中旬,刚下过一场大雪,正是能把人耳朵冻掉的大冷天,偏偏这天上午却有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年轻姑娘仅穿着一身单薄青色衣裙,独身一人在城里闲逛。
路上行人皆忍不住侧目,大约十有八九是在疑心这看起来漂漂亮亮的小娘子实际上是个冷热不分的傻子。
姜云舒自然不傻,但她也早过了把旁人眼光当一回事的时候了。
于是,人们就发觉这傻子笑嘻嘻地逛遍了城里的店铺,经常随手买几件小玩意,把玩一会,便又混不在意地送给遇见的街边小童。
她这么走走停停,到头来手里没剩下一件东西,脚步却最终停在了一家米行前头。
“……这傻子总不会还要买米吧?”
正当不少人这么暗自揣测的时候,便见她依旧面带和气的笑容,也不知对那米行的一个伙计说了句什么,那伙计先是呆了一会,然后突然露出见了鬼似的神情,挥舞着双手连连后退,把盛米的木斗都撞翻了好几只,脚踩在倾洒的米上,摔了个四脚朝天。可他像是吓坏了,也顾不上疼痛,虽已摔倒在地,却还是手忙脚乱地往后胡乱挣扎,口中语无伦次地大声叫嚷着什么。
街头巷尾的议论声便愈发大了起来。
姜云舒也吃了一惊,没想到面前这人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她挠挠头,觉得没法好好说话了,只好最后再尝试一次:“我真是林舒……哎,我没打算做什么,就是想找舅舅他们问几句话。”
那个已然陌生的名字脱口而出的一刹那,过往那些充满市井气息的一幕幕仿佛又重新鲜活起来,只是这一次,却不再有当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惶恐与不安。
倒在地上的中年男子却显然没有同样的感受,或者不如说他的感受正好相反,他挥舞着手臂,嘶声叫道:“你别过来!别过来!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来找我!”
姜云舒叹了口气:“……我又不吃人,唉,算了,你要是不想说,我去问别人也行。”
她离开时太小,根本不知道穷乡僻壤的青浦村在哪,一路找了好些个小村子却都不是,好在记起从大人口中听说过乐平县的名字,知道大表兄在县城的商铺里帮工,便费了好大力气找过来,只为了问问路。
——路没问出来,却差点把林大郎吓成了个失心疯。
他直到眼睁睁看着姜云舒又和别人交谈了几句,身影渐渐消失在街尾,这才如梦初醒地大叫一声:“爹!娘!她回来报仇啦!”话音未落,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翻身起来,连告假都忘了,一把推开身边的人,慌里慌张地就往外跑,生怕赶不上通风报信。
姜云舒没料到自己在故人眼中竟然比毒蛇猛兽还恐怖,仍然十分惬意地一边欣赏这小城中略显萧条的俗世风景,一边慢慢往城门走。
可刚走到一半,眼角余光忽然扫到旁边一户大宅的角门开了条缝,等在外面的两个中年男人与里头的人隔着门说了几句话,随后,门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好象是什么东西被从地上拖来拖去似的。
姜云舒心中好奇,便略停了停,多看了几眼。
因为没有刻意隐藏身形,门外的两个男人显然发觉了她的存在,却都目不斜视地装出视而不见的样子,其中一个离她近的,还在身体的遮挡下偷偷向她做了个“快走”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