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微沉默了一下,声音好似有些忧伤:“……血已经流得够多了。”
姜云舒无言以对。
良久,她目光在四周略扫了一遍,便瞧见了白莲所说的传送符阵,想了想,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以后日子还长,你还可以继续修炼,不必……”
她话到一半,眼前白光忽然剧烈地摇动起来,晃得人眼花头晕,姜云舒不由得抬袖半挡住视线,待到周遭重新平静下来之后,只见残损莲花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却是站在石台正中的一个白衣青年。
姜云舒讶然道:“你已可化形?”
但刚说完,她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那白衣青年的身形比起实体而言,反倒更像是水中倒影,即便只在数步之遥处,却仍给人一种朦胧虚妄之感,姜云舒能察觉他的表情变化,能分清他的五官,然而就算是这样,他的容貌却依旧令人过目即忘,就好像这一副姿态尚且不属于人间似的,无论盯着他看多久,唯一能依稀记得的就只有那抹清透温和的气质而已。
她踟蹰道:“你这是……”
白莲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只是个虚幻的影子,他轻笑着转了一圈,好奇问道:“我长得好看么?”
姜云舒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心中像是深深刺进了一根小针,好半天才强笑道:“好看。”
白莲定睛瞅着她,忽然敛起笑容,凑近前来,皱眉道:“你骗人。”
外面秘境崩塌,眼下吉凶未定,这本不是个说闲话的好时候,但姜云舒却始终不忍心断然截断这些听来似乎毫无意义的废话。
她沉吟了一下,诚挚地望向那双无论如何也无法记住的双眼,说道:“我有一个倾心之人,我觉得你和他一样好看。”
那个人本该是集天地灵秀于一身似的好看,然而造化轮转,容颜更改,剩下的不过只是一副病骨,满身风霜罢了。
他如此,眼前之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白莲却不知其详,他定定地凝视了姜云舒一会,终于又笑起来:“这回你说的是真的。我真的那么好看?那你喜欢我么?”
姜云舒未多思索,轻声道:“喜欢。”
……这样清澈无垢的生灵,谁能不喜欢呢?
白莲便满足地微笑道:“多谢你啦,这样的话,以后我要是能再见到阿菁,就能告诉她,我们的赌约是我赢了!”
见对方不解其意,他便笑着说:“你该知道,并蒂冰莲本是灵物,但真正生智的,却少之又少。我与阿菁得天赐灵性,生智及早,那时候,我们都以为这是大福泽,可惜……没过多久,就因为这天赐的灵性,我们被那女人发现,剜根剔叶,移入这黑洞洞的地方,日夜用怨气催发。”
他语气逐渐黯然下去,却又像是怕听者不开心似的,立刻恢复如常:“那么多年……我们见着的就只有冤魂和亡骸,我和阿菁都害怕有一天会忘了外面的样子,所以每天都在聊当初的那些事……你看,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阳光的样子,风的味道,还有我们出生那一年的第一场雨……”
他朦胧的脸上浮起了一丝怀念而向往的笑意,姜云舒眼眶微微发烫,默不作声地咬住嘴唇。
白莲便笑道:“我们一直相信,总有一天能离开这里,我和她打赌,猜测谁能第一个化形,虽然两朵花一模一样,但不知化形之后会有什么区别,又是谁更好看、更招人喜欢……”
他的微笑到了末尾,终究还是显出了苦涩的余韵:“可惜也只是想想,我们只不过是两个灵识初生的花灵罢了,太弱小了,无论怎么自欺欺人都没法挣脱那个人设下的牢笼……”
他别过头去,叹息道:“其实最先支撑不住的是我……我不愿让邪力浸入神魂,宁可自毁,可她……阿菁她舍弃了所有,换我活到今日,可她不知道,并蒂双莲,本就是挚友,是夫妻,是一生一世的伴侣,她既已消散,我就算能长命百岁,化形升仙,又有何意义……”
姜云舒望着他素白单薄的背影,心中百转千回,却一句也说不出。
她想起他方才说“若是能再见到阿菁”,可他心里也早已明白的吧……
再也见不到了。
曾并肩携手,曾相伴相依,曾舍命相护,以为终将厮守一生的人,再也见不到了……
白莲再次转过身时,手中已多了一枝莲蕊,他含笑道:“多谢你帮我达成心愿,邪阵终毁,阿菁也得了安宁,我已别无所求。”
姜云舒突然道:“我该早些来!”
白莲微怔,随即失笑道:“你才多大,阿菁已经走了太久太久了……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任何人的错,只是命。”
他将手中莲蕊往姜云舒眉心轻轻点去,那莲蕊便悄然化为淡淡白光,姜云舒只觉一股温和清明灵性涌入身体,灵脉霎时间拓宽许多,竟有进阶之兆,她讶然望向白莲,却见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在她肩上一推。
她不由自主地踏入传送符阵,蓦然回首,只见白莲双手交错于胸前,而后蓦地展开,在他周围,一阵柔和白光骤然起落,姜云舒莫名地就知道,他已遵守承诺送走了秘境之中残留之人。
她明知白莲已作出了决定,却仍忍不住再次脱口道:“我带你走好不好!”
白莲极轻地笑了笑,那张模糊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个非常温柔的表情,然后摇了摇头。
就在传送法阵启动的同时,石台上也腾起一阵淡白光雾,那光雾只弥漫一瞬,随后便渐渐消散。
而随之一去不返的,还有其间水中倒影般的白衣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