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还有几块细小的砂砾擦过她的额角和手背,但很快地,连这些微不足道的伤痕都不再增加了。直到落下的石块已将近磨盘大小时,她忽然抬起头,嘴角竟诡异地流露出一抹笑意来,随即猝然发力,斜向上腾身而起,就在下一块石头落至头顶时,蓦地一翻身,擦着它的边缘折向另外一侧,脚下同时轻轻一点横亘石壁的一道裂口,再度向上窜起数丈。
上方几人被这突然生出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何乔也忘了哭,双手掩住嘴,愣愣地望着底下难以置信的景象。
不过须臾,姜云舒就踏着最后一块落石,飞身跃出了深坑,飘然落在了众人身边。
她依然有些神情恍惚,双眼虽睁着,目光却是散的。
何乔欲上前说话,却被卢景琮和阮梨一起拦住。卢景琮惊魂甫定,脸色煞白,声音也干涩得像是两块锈铁摩擦似的,极轻声地说道:“别打扰她,她不对劲。”
何乔顿时不敢出声了,做贼似的偷偷指了指姜云舒,做口型反问道:“怎么会不对劲的?”
其他人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都默然无语,可这是姜云舒却突然从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境界之中抽离了出来,她眼神一凝,见到几人古怪的神色,不由怔愣道:“怎么了这是?”
说完,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诧异道:“不对,我不是在坑底么?怎么上来的?”
她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安静了下来,唯独何乔奇怪地围着她转了半圈,惊讶问道:“你不记得了?”
姜云舒仍觉得一阵阵的头疼,脑子里好像有些零碎的片段闪过,得费上好大力气才能抓住一两片,许久,她才模模糊糊地把整个过程拼凑起来,脸色禁不住一变。
叶筝说的话蓦地又回响起来——钟浣体内孕有恶种……这个小丫头就是钟浣再世!
她陡然一个激灵,下意识地低头看向双手,手指纤细白皙,上面残留着几道浅浅的疤痕,确定无疑就是她自己的手,可是毫无理由地,她却分明觉得有什么开始变化了,就好像在她的身体里面,即便剥开血肉也无法察觉的地方,有一颗久远之前埋下的种子终于开始生出了第一道根须似的。
姜云舒被这个念头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心里有些混乱,突然就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谁了。
再看身边的人却全都关切地看着她,姜云舒迷茫地张了张嘴,她想要笑一下,若无其事地道一句平安,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而就在此时,卢景琮突然道:“你肩上受伤了,去那边安全的地方,我给你正骨。”
他说完,不给人反对的机会,便把她给拽到了一旁。
何乔急忙唤了声:“卢大哥。”想要跟过去,却被梁敏敏拉住,眨眼道:“傻丫头,有点眼力见!”
何乔就只好不情不愿地退了回去,眼巴巴地瞅着两个人走到远处一块巨石后面。
姜云舒还有些没缓过来,连肩上脱臼的疼痛都像是隔了一层什么,毫无实在感。她默默地等着卢景琮给她接好了骨,忽然没头没尾地说道:“如果我不是我了……”
但这个古怪的问题只说了一半就没了下文。
姜云舒蓦地一咬舌尖,把剩下的那些字句咽了下去,那些令人煎熬而又无措的情绪在心里密密地缠绕了无数层,依旧没能散去,但她却突然意识到,整件事对她而言其实已经毫无意义。
她会担心,就证明原本的她还在苟延残喘,而若有一天她真的变了,无论是变成了叶筝所指的祸根妖孽,还是疯了傻了……哪怕是变成了个人人称道的大圣人,这份忧虑就都变成了个不值一提的笑话。
——在她真正被体内潜藏的东西吞噬的时候,“姜云舒”这个人就已经死了,而到那个时候,她的那些故人们想要如何处置这副躯壳,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心里便豁然透彻起来,无论是多年来对于所谓“宿慧”的隐忧,还是当初在明珠岛上那些难以道尽的委屈与愤怒,就都渐渐地淡了下去,最终全部化为了一缕有些哀伤与无奈的坦然。
姜云舒便安静地笑了笑,把那没完成的问话变成了句平淡的陈述:“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我了,你们莫要心软,若我做出任何不轨之事,直接杀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