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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七章 用无所用虎嗣龙承(第2页)

书案上置着一组小巧的漏刻,阶梯型的三层玉架分别托着三只酒杯大小的白玉方盅,玉阶最底则有一只玉雕的执槌小人,身前嵌着拇指大小的鎏金铜磬。萧谏纸拨了拨最顶端的玉盅,无数米粒大小的玉颗“沙沙”倾落,倒进下一阶的白玉盅里;当玉颗依次倒到最末一只玉盅,便会触动小人身上的机括,弯腰一槌击在磬上。

“我给你一刻的时间。说罢,我听着。”

耿照这才发现自己进退维谷。他还没做好坦白的准备,甚至不知能否相信眼前这名身容严峻、脾气古怪的老人,但耿照无法就此离去。

“琴魔前辈他……妖刀……我……我是说……”

他勉强定了定神,灵光一闪,忙道:“启禀台丞,魏老师临终之前,对在下说了许多妖刀的习性、昔日的应对等,并嘱咐我贡献棉力,务必将妖刀封印,以防无辜百姓受害。在下心想,台丞或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不必。”

“什么?”

“就算“琴魔”魏无音复生,也不是非他不可。如果你想说的是这个。”老人露出索然之色,原本的兴致勃勃一扫而空,随手从架上抽出一卷图册扔给耿照。

那本黄旧图册中,不但记载着三十年前妖刀血案的经过,每柄妖刀特性、妖魂寄生的方法,连妖刀的模样都绘有图形。随手翻至“万劫”一节,册中绘着一口形似长矛、柄细而长的奇门刃器,线条优美,除了刀末铁链之外,与此世的万劫妖刀判若两物。

次页更有工匠用的定规图制,以三视角度分别绘制。从尺寸看来,三十年前的万劫亦比此世的新妖刀小得多,细长的握柄虽是相差无几,刀刃却只有两尺来长,通体只比普通长剑略长一些。

除了图规,书中的文字更令人惊叹,不但说明“不复之刀”的无形刀气特性,连锻炼时须百年以上的铁心木等亦有记载,甚至比耿照所知更详,仿佛琴魔当夜口述,还是从这本札记里看来的。

“这……这是……”耿照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这是我三十年来,研究妖刀的心得笔记。这本不过是摘要而已,如妖刀所造成的每桩杀戮,都有详细的查察卷宗,包括口供、庭证等,洋洋洒洒数百卷,藏于白城山的书室之中。

“受害之人的遗体经防腐工序,亦辟有专库收藏,有不同妖刀造成的残肢断面,也有剔去肌肉脏腑的净骨,与仵工的勘验文书相对照,能清楚掌握每柄妖刀的特性,只怕连魏无音、杜妆怜也未必知晓。”

老人淡然道:“三十年前,我奉太祖武皇帝的命令,前来东海调查妖刀一案,当时正是央土大战之初,天下的归属还未有定论;我于烽火间往返两道,遍查每处妖刀肆虐的现场,前后共五年,直到我朝肇立,太祖武皇帝召我回平望都,才暂时告一段落。

“太宗孝明帝遣我执掌剑冢,考察东海风土,我将臬台司衙门以及州、郡、县衙所藏之调查文书,悉数集中白城山,建立案档收藏,并写成《建武威宏东海道妖金一案始末考》一书呈交先帝。你手中所持,便是初稿。”

“建武”、“威宏”均是太祖武皇帝的年号。

独孤弋在位时间虽短,期间却换过两次年号,起初定元建武,是年十月才改称威宏元年;驾崩那一年元旦,又应宰相陶元峥之请,改元“靖恩”。妖刀案起于白马王朝建立之前,萧谏纸的调查直到威宏二年才结束,故而以此命名。

(有了这本札记,再团结东海七大门派菁英,必能消灭妖刀!)一瞬间,耿照不由萌生此念。便是琴魔复生,除了绝世武功,所知亦难脱这《妖金一案始末考》的范畴。

“知、力合一,必能降服妖刀。”萧谏纸道:“我毕生研究妖刀,于“知”一道可说穷究所有,现下我需要的是“力”。降服妖刀之力,非是一、二人能提供,昔年东海菁英各自为政,结果被妖刀杀了清光;魏无音等“六合名剑”的出现,代表七门七派终于捐弃成见,携手合作,妖刀之乱才得以平靖。这,便是我现下最需要的“力”。”

“所以,你可以回去了。我不需要你。”

老人饶富深意地看他一眼,淡淡一笑。

“独孤天威不只是笨蛋,还是个混蛋,唯有横疏影掌握流影城的大权,才能提供我所需之“力”。你能穿越重重险阻至此,足见是人才,莫在江湖风浪中白白牺牲,须在正确的位置上做正确的事,方为正途。”

“叮!”一声脆响,小玉人一槌落下,一刻转眼即过,更不稍停。

“去罢!回到横疏影身边,好生保护她。其他之事与你无关。”老人随手一指椅边的小几,以低头握笔做为谈话结束之意。“把书搁在那儿就好,恕我不送。”

耿照不知该如何反应,仿佛肩上重担被人一把拿走,轻得有些空虚失措。

“就……就这样?”他挪动重如千斤的脚步,将手札放落几案,忽觉荒谬:“如此,琴魔前辈又是为何而死?他传我的“夺舍大法”……还有何意义?”

--若灵官殿当晚,萧老台丞亲至现场的话,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以他之“知”,再结合琴魔魏无音之力,非唯赤眼不失,连幽凝亦须臣服。莫三侠的生命、被屠杀的天门弟子、奋力抵抗的剑冢院生……这一切的牺牲,是否根本就不会发生?

毫无来由的挫折与愤怒侵袭了少年,耿照霍然转身,咬牙道:“台丞若是成竹在胸,用不着旁人,为何不及早出手,少添英魂?”

“因为我做不到。”

萧谏纸干瘪的嘴角一动,整张脸突然皱起来。“年老”这个字眼初次在忙碌不堪的老人身上显现威力,仿佛一瞬间抽走了旺盛的生命之力,只留下风干沧桑的衰老皮囊。

他双手平平推送,缓缓自案后“滑”了出来--他坐的不是寻常的纱帽椅,木椅下方并非挑空的四支椅脚,而是四面封板,宛若木箱,其中设有机括轴轳,两侧分别支起牛车似的两只覆革木轮。萧谏纸下身盖着薄毯,灰旧的绒毯下露出干瘪的黑布鞋尖,搁在椅底的踏板之上,死板板的不带半点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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