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材本就矮小,提着耿照这样一名健壮男子弯腰跃下,却忘记自己比他矮了大半个头,双脚尚未踏实,耿照已五体投地,头面“啪!”一声按在土里,还抢在她的靴底之前。
耿照半身受制,心中不住叫苦:“她竟是漱玉节的女儿、五帝窟的少宗主!”幸而脸孔着地,在尘土间一滚,一时倒也难辨面目,再加上僧衣光头,不止岳宸风没认出来,满座如符赤锦、冷北海等也没看出,只道是哪个倒霉的小和尚冲撞了少宗主,就像乳狗落入三岁顽童手里,折颈断腿也不奇怪。
琼飞拎着他的领子一路拖行,上阶台时也任他头手不住磕碰,撞得瘀青迸血。耿照心知形势极险,稍有不慎便要暴露身分,忍痛不敢出声,继续装作昏迷的样子。
但一个小女孩拖着一名晕死的小和尚,旁若无人地走入大堂,这画面委实太过诡异,五帝窟众人瞠目结舌,一时都忘了言语。漱玉节皱起线条姣好的柳眉,轻斥道:“胡闹!你这是什么样子?”
琼飞噘着小嘴,扭头道:“娘,你手底下人忒脓包,这贼秃在墙外偷听哩!居然没人发现,四面望风的都死了么?”无视于众人的错愕,随手将他一扔,起脚踢得连滚了几匝,“砰!”撞上何君盼的椅脚。
何君盼低呼一声,小巧的莲足往旁边一让,按着扶手便要起身。
琼飞冲她摆摆手,大方道:“何君盼你坐!没相干的。”俨然一副主上派头。
何君盼转头望了宗主一眼,漱玉节华容一沉,轻声斥责:“什么没相干的?”吩咐弦子:“把那位小师父带下去,好生照料伤口。莲觉寺的比丘身分不同一般,人一苏醒便来唤我,我要亲自向小师父赔罪。”
众人皆知漱玉节礼佛甚诚,每年一出得黑岛,途中总不忘拜访名山古剎,供养僧人。她于渡头一战姗姗来迟,十之八九是在哪间梵剎里多耽搁了半日,索性于对岸等待,聊作啄螳的黄雀。
琼飞瞅着母亲身畔的黑衣女郎,恶狠狠道:“你敢动他,我便要你好看!”
弦子面上冷冰冰的没什么表情,一双细直的长腿交错着,径向耿照走去。
琼飞在水神岛颐指气使惯了,岂容旁人当她游丝一般?一闪身拦在弦子面前,脚尖虚点,蓦地掠起一道弯月似的白弧,“唰!”烟尘一卷,迸散在弦子左斜覆额的浏海之前,小小的靴尖仍虚点在地面上。
若非那道高过头顶的烟弧未散,在空气中留下淡细轨迹,夹杂着几丝被利刃划断似的发毛,谁也料不到这小小女孩出腿竟如此迅捷狠辣。弦子神情淡漠,簌簌落尘扑白了斜贴秀额的大片浏海,她却连睫毛也不眨一下。
岳宸风抚掌大赞:“少宗主,好俊的“蝎尾蛇鞭腿”!”
琼飞得意洋洋:“算你识货!”见弦子腰腿微动,正欲起脚,谁知乌影一晃,弦子已到了她背后,身法如鬼如魅,从容抱起耿照,走向后堂。
弦子身高与耿照相近,在女子中算是极为出挑的,单论身长,毫不逊于窈窕出众的染红霞,只是要更清瘦得多;削肩细胸、修颈拔背,紧窄的腰板儿横看便只薄薄一片,纤秀骨感,抱上耿照却也不怎么吃力。
琼飞气得浑身发抖,目中杀机隐现,点足起脚,娇小的身子横空飞至,两条浑圆结实的细直腿子交错而出,迭浪似的蹴向弦子背心!
弦子头也不回,臂弯里还横抱了个耿照,也不见如何动作,忽地便让到了一旁,连迈步抬腿的姿势也没变;一尺之差,琼飞凌厉的蛇鞭腿势落空下地,陡然间收不住势子,向前冲出几步,咬牙回身一勾,腿风扫过才发现人已不在原处,相差仍旧只有一尺。
“你--!”琼飞咬牙抬头,眼神丕变,始终虚点着足尖的一条灵活右腿倏地踏实,紧里着结实大腿的裤布上生出微妙变化,整个人忽然沉了下来,娇小的身子透出迫人威压,似隐有风云流动,全场为之神夺。
感应杀气直奔背门,弦子霍然转身,面上虽冷冰冰的,周身体态却充满警戒。
岳宸风抱胸抚颔,饶富兴致地观察琼飞的架势,满脸的幸灾乐祸。
危急间白影一摇,漱玉节翩然而至,持一柄长近四尺的优雅杖剑将两人隔开,轻声斥责琼飞:“够啦,你不要再胡闹了。”对弦子使了个眼色。弦子微一躬身,倏地转头钻入内室,动作之快几乎难以看清。
琼飞跺脚道:“娘,连你都欺侮我!我要找外公,我要找外公!”
此话一出,帝窟众人俱都色变。漱玉节一扯她细细的胳膊,淡然道:“快坐好,别再胡说了。”琼飞面色倏白,弓腰软股,两膝微颤着向内弯,死咬着牙不发一声,任谁也看得出在母亲手里得了教训。
()
岳宸风走上前去,亲切挥手道:“小孩儿顽皮些,说两句也就是了,宗主何必如此生气?”袍袖无风自动,“泼啦!”一声鼓如风帆,轻描淡写地朝她臂上拂去,看似劝解,但也可能是令帝窟中人闻之丧胆的紫度神掌。
紫度神掌的雷劲刁钻,就算打在漱玉节身上,也能透过掌臂相交钻入琼飞体内,漱玉节轻轻将女儿往旁边一推,敛衽施礼:“小女顽劣,妾身管教无方,倒教主人见笑啦。”苗条的身子有意无意拦在两人之间,以防岳宸风暴起伤人。
琼飞踉跄退至门边,抬头见弦子正从内堂掀帘而出,小和尚已不在臂间,新仇旧恨并作一处,朝她扑了过去,一边扬声大叫:“楚啸舟!”
弦子正摆出迎敌的架势,忽见一抹乌青衣影从大堂之外直射而来,速度之外犹胜羽箭,眨眼便超过了琼飞,“呼!”一记手刀朝弦子颈间斩落!总算她应变极快,双臂交叉一架,堪堪接住手刀,掌缘的劲风飕地削落她一边鬓发。
琼飞从她身边一溜烟窜过,交错时不忘起脚一勾,扫得她纤腰弯折,侧着一边身子撞上门框,咬牙跪倒。漱玉节本要出手拦住女儿,这时却轮到岳宸风微一闪身,巧妙地阻挡她的去路;便只这么一耽搁,琼飞已窜入内堂,翻箱倒柜的搜着小和尚。
“人呢?人呢?”她回头冲弦子大吼:“你把小和尚藏到哪里去啦?楚啸舟!她不说,你把她衣裳剥了,绑出去游街示众!”
弦子按着侧腰扶墙而起,清冷的面上微微咬着一丝波动,只见隐忍,不见其痛。琼飞用的“蝎尾蛇鞭腿”乃帝字绝学之一,若非她年纪尚小,火候有限,这一脚便能踢得弦子肝脏破裂,吐血而死。
弦子忍痛欲走,楚啸舟却张臂一拦,竟不放行,看他的样子似乎要贯彻琼飞的命令,两张冷冰冰的青白面孔无言对望,充满照镜般的荒谬异感。
琼飞与耿照没什么深仇大恨,这本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但她个性执拗,越是做不到的就越要照她的意思,否则绝不罢休。方才倘若漱玉节随口夸赞她几句,她未必真要拿他如何;此事闹得越僵,琼飞就非得要从他口里拷问出什么来,证明自己才是对的。
她把内堂翻得乱七八糟,始终不见那小和尚的踪影,益发怒气腾腾,忽听一旁有人道:“都翻成这样了还找不着,除非是飞天遁地去啦。如果有个什么暗门之类,倒也还说得通。”却是岳宸风。
漱玉节、何君盼等人也都进来了。符赤锦则抿着一抹冷笑,双手环抱着硕大绵软的雪腻乳廓,丝毫不掩饰面上的厌恶,肥满的乳肉溢出臂间,红艳艳的滑亮绸襟撑鼓起老大一片。
琼飞猛被点醒,见内外堂间仅仅隔着一面墙,内堂墙内设有一座佛龛,深度、位置却颇不自然,得意大笑:“原来在这里!”起脚一蹴,“喀啦”一声木片碎裂,墙后果然露出一个刻意隔出的隐密空间,其中却空空如也,既没有小和尚的踪迹,也不见外公薛百螣。
“小贱人!你把和尚藏……”
她转头搜寻弦子的身影,忽见母亲玉容阴沉,全不是平日纵容她顽皮胡闹、束手无策的神情,而是咬牙切齿,恨得目中直欲喷火,陡然想起外公的情况,终于明白自己闯下大祸,兀自背手强辩:“反……反正也不在这里嘛!有……有什么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