娥英怒气冲冲地跑到长孙蓉面前,一把夺下她手中的荔枝,随即转身指着夏蔓的鼻子怒斥道:“夏蔓,你好大胆!没有我的允许,竟然擅自把送给本公主的荔枝给她吃!别以为我平日里和你玩耍时嘻嘻笑笑,你就可以目无尊卑,不把我这个公主放在眼里!”
夏蔓心里委屈,她是按太后的吩咐拿荔枝出来,但是看娥英公主正在气头上,不忍和她顶嘴、多做解释,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宇文娥英见状还以为夏蔓是心虚,顿时如火上浇油般,斜眼瞪着她,越看越气。下一刻,娥英毫无预兆地朝夏蔓猛扑了上去,一把掀翻她端着的小盘,撸起她的袖子,龇牙咧嘴地朝她纤细嫩白的胳膊上咬了下去。宇文娥英恣意宣泄着自己不满的情绪,直到齿间渗出腥红的血液。
自始至终,夏蔓没吭一声。她别过头去,默默承受着切肤的痛楚,眼中噙着莹莹水波,心里不停地和自己说:夏蔓,要忍住,不能哭!
吴式微正要上前解围,公主却在这时突然松开了夏蔓。她朝着地上连连啐了几口,又用手背来回抹着嘴上的血,想擦干污迹。
距离夏蔓和公主最近的那位长孙小娘子紧咬着嘴唇,她看着那些满地滚落的晶莹荔枝,好像少女的泪珠,仿佛每一颗都注入了生命,如泣如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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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月明风清。入夜后,弘圣宫中一如既往的宁静,唯独夏蔓的心却是起伏不定地跳动着。服侍公主入睡后她并没有回房,而是犹豫该不该去找找长孙小娘子。
公主咬伤自己后,是那位小娘子第一时间用随身携带的丝帕为她包扎了伤口,而后三言两语竟哄得公主转移了注意力,不再因为荔枝之事而责怪她。
夏蔓洗干净了那枚丝帕,想亲自送还给长孙小娘子,并真心诚意地好好感谢她一番。一路双眉紧锁,踌躇着走到了小娘子的寝室门外,夏蔓轻轻伸出手想要敲门,下一刻却又倏地缩回。自己只是一介宫女,虽然不甚了解长孙小娘子的身世背景,但能入宫与公主作伴,一定不是普通的官宦人家。贸然打扰,不知会不会唐突了身份尊贵的名门淑女,夏蔓的目中隐隐透着一种自卑的凄凉。
转过身正欲回房,只听“吱”地一声,身后的大门被缓缓推开。“是……夏蔓?”清冽的女声猜测发问。
夏蔓愕然回头,对上一双热情的明眸。长孙小娘子的眉眼神采飞扬间,渗透着一股超乎常人的自信与磊落。
“真是可巧啊,夏蔓,我正要去找你呢!我今天是头一遭来太后宫里,这院子虽然没有我想象的那般大,可也真不小呢!本来还担心找不到你的房间,竟没想到刚出门就看见你了!这可省了我不少麻烦!”开朗活泼的小娘子喋喋不休,却见夏蔓始终保持着恬静如水的姿态,她不由歪着头,嘴巴一嘟,问了句:“对了,对了,夏蔓,我都忘了问你,为什么这大晚上的会出现在我的房门口?”
“我……”夏蔓瞬时面上一红,脸颊滚烫,压低着脑袋,半天说不上一句话。这时长孙蓉已经来到她近前,夏蔓咬了咬嘴唇,撞着胆子抬起双手,直直递上那块被她紧紧攥得满是褶皱的丝帕,“奴婢是来感谢小娘子的,谢谢你替我包扎,还巧妙地让公主不再追究于我。这块帕子奴婢已经洗干净了,还熏过香料,特来送还给小娘子。”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夏蔓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生怕眼前这位名门闺秀嘲笑自己来攀她这根高枝儿。
长孙蓉接过丝帕,顺势拉住夏蔓的手。夏蔓抬头,看到她圆嘟嘟的脸上竟染了一抹愧色,不解间又见她摇着头说:“其实都是我不好,一时贪嘴。那盘荔枝那么珍贵,吃一颗尝尝味道已经是太后赏赐的恩典了,可我却索求无度,若不是公主出来得早,还不知我要再吃多少呢!夏蔓,是我连累了你,害你受伤,我和你道歉。还有,你的伤口还疼吗?有没有涂上创伤药?你缺什么就和我说,我想办法帮你弄,万一在胳膊上留下个丑陋的伤疤,以后还怎么嫁人?”
说到嫁人可把夏蔓臊得是低眉垂眼,长孙小娘子的平易近人打消了夏蔓之前的一切顾虑,她竟细声顶了一句:“小娘子,莫要拿奴婢取笑……”
长孙蓉扑哧一笑,反问道:“害羞个什么劲儿啊!还不是迟早都要嫁人,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夏蔓不语,心里却对这个看起来和自己一般大的女孩油然萌生出一股好感。她与自己不同,看起来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但从这小娘子方才内疚的样子又能看出,她的内心一定是柔软而美好的。夏蔓喜欢那样亲和的人,那是令她心驰神往的性格。
长孙蓉瞧着夏蔓晃神的模样儿,伸出手在她眼前来回摆动,“想什么呢?你不会是不接受我的道歉吧!”
夏蔓柔声说:“奴婢不敢。小娘子,我只是一个宫女,不要折煞奴婢了。今天的事,和小娘子是没有关系的,反倒是我要谢谢你。”
“不准你这么说!”这句话的语气明显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本来就是我贪吃,我就该认错。什么奴婢什么小娘子的,大家还不都是差不多大的女孩儿,我可是从来不在乎身份尊卑的。有些官宦人家的女儿真是做作得很,看着就让人作呕,反倒是你啊,夏蔓,我瞧着倒觉得格外亲切。”
夏蔓苦笑,不知该说什么,只脉脉地注视着对面的人。长孙蓉也呆了呆,可没过一会儿就被手上那块丝帕转移了注意力。“寿阳公主梅花香!”她急切地说出了这个美丽的名字。
“小娘子怎知我用的是此香?”夏蔓当即惊讶地反问。
“嘿嘿……”长孙蓉笑逐颜开,那银铃般的声音清脆响亮。“我外祖父的祖上是大汉朝宫廷中的御用调香师!这门家族技艺一直传到现在,我虽然不是接班人,但从小耳濡目染,对这门学问也算是有些了解。”从夏蔓的眼神中她看出了夏蔓对自己的羡慕,赶忙补着说道:“你若对调香感兴趣,以后我们可以多交流下心得啊!大家都是女孩子,肯定是有说不完的话。”
听了这话,夏蔓发自内心地高兴起来,也不再拘束,笑道:“那以后就请小娘子多多指教了!”
长孙蓉欢喜得很,盯着夏蔓笑个不停。突然,她灵光一闪,机灵的小脑瓜迸发出一个绝妙的好点子。心血来潮间,她不由分说地一把抓起夏蔓的手,直直拉着夏蔓就往外走,同时眉飞色舞地说:“你快跟我来,快来!我觉得咱俩真是太投缘了,我们去月下结拜吧!”
夏蔓闻言惊得双腿僵住,一步也迈不开。这位小娘子的举动又一次对她安分守己的心灵造成了强烈的震撼与冲击。她本以为门第高贵的女子应如皇后司马令姬一般贤柔敏慧、识得大体,可此时眼见的这位长孙家的小娘子却是一而再地表现出她惊世骇俗、与众不同的一面。
“难道你不喜欢我?”长孙蓉不再拖拽夏蔓,她皱着眉,语气犀利地反问了一句。
夏蔓摇头摆手,急忙解释:“不是,不是!不是不喜欢,只是小娘子你有些格外与众不同。平日里我身边的大部分宫女都是表面和和气气,私下里互不关心,只顾独善其身。但是我能感受到,小娘子你对我是真心实意的,你想与我结拜,是夏蔓的福分!只是我们的身份悬殊,是不是于礼不合……”
长孙蓉“切”了一声,直直打断夏蔓的话:“你愿意就行了,结拜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大家都心甘情愿的,还有什么不好?至于其他的,你管它作甚?现在你速速把生辰告诉我,不过看样子一定是我比你大,我的生辰是建德二年五月初七。”
此时此刻夏蔓已经被长孙小娘子的热情所感染,她略微沉思了一下,认真地注视着这个始终拉着自己的人,正色道:“义父说我生于建德二年九月初一。”
长孙蓉笑开了花,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颜色如珍珠般亮白,她诚心与夏蔓结拜,想要把她当做自己的亲妹妹一般爱护、照顾。接下来,她以一种长姐的姿态牵着夏蔓往院中走去,脸上洋溢着幸福与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