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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破晓,随国公府接到宫内的急诏宣杨坚入宫觐见。虽然之前有了郑译的诫告,但此次入宫他心里着实忐忑不安。独孤夫人送他到国公府正门前,杨坚依依不舍地紧抓着她的手,迟迟不肯上车。夫人却安闲轻松,嗔笑一声:“夫君,你都已届不惑之年,怎么还像我们谅儿一样?他一个五岁的孩子成日里缠着我,难道夫君你也返老还童了不成?”
杨坚听她提及爱子,嘴角勾起一丝笑颜。回忆昔日家中一幕幕的温情,他凝重地拍了拍夫人的手背,又伸手去理她鬓间被秋风吹乱的碎发,低语道:“我进宫后,家里的一切都劳烦你了……夫人,一切珍重——为夫,为夫我——去去就回。”
此番进宫虽说凶吉难料,但她相信他一定会回来,柔声道:“夫君早去早回,晚上有你最喜欢吃的鲈鱼脍。那鲈鱼秋后始肥,现在深秋正是食之的最好时候。今儿一大早我亲自去厨房看了,两尾鲈鱼是连夜送到府上的,鲜活得很。”
杨坚仍是不舍,只在她面前他才脆弱得不堪一击。面对这个男人的铁汉柔情,夫人无奈只得绕开他,直径走到马车前,利落地挑开门帘,催促他:“夫君还是早些上车吧,再不走就要误了时辰了。”
杨坚正要多言,迎面对上她的深眸,见她对自己轻轻摇头示意,便心领神会不再说话,于无声中坚毅地迈步上前。他踏上车驾后,她正欲阖上车前挡帘,他骤然转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怅然道:“有劳夫人了——”
独孤夫人抽回手,轻轻地把他推进车内。车帘骤然滑落,她亲手替他关上车门,二人仿佛相隔于山远天高的两个世界。
独孤夫人摆手示意车夫启程,不等马车走远,她决然转身。车轮轱动的声音好像一把锐器狠狠刺穿了她最柔软的深处,那一瞬,夫人的眼角凝结出一滴泪。她仿若没有察觉自己的失态,任凭那颗寡净的泪珠,麻木地划过她僵白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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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坚入宫后便察觉到阴肃之息于暗处流转,他在天台门口停下了脚步,缓缓闭目,耳畔传来微弱的风声,还有……他的心中听到了窸窸窣窣的暗响,那是利刃的嘶鸣。杀气!杀气环绕着整座天台。杨坚睁开眼睛抚了抚胸脯,厚重的手掌感受到锦袍内那套细铠的坚硬。他转头又朝天上的旭日望了一眼,为何以前没有察觉,阳光,竟是如此美好?
踏进天台大门,殿中充斥着更加强烈的戾气。杨坚仿佛透过墙壁,看到了大厅后室、两侧厢廊中满布着的那些精锐甲士。
宇文赟看到杨坚整个人不见圭角,竟客气起来,对着下跪的杨坚说:“朕今日召随国公来就是闲话家常,随公毋须拘谨。赐座——”
杨坚依计行事,因为有了上次突然受责的教训,他深知万一被宇文赟牵制,自己就先败了一阵,所以一定要先发制人,就坐后便抢先开口:“陛下,臣自从上次受到斥责后,这几日在家寝食难安,日夜不停反思,痛定思痛,深感陛下上次教训的极是。臣这一生受尽先帝与陛下恩待,如今官爵累加,荣耀一身,怎可独善其身,只顾……只顾个人安享清闲?陛下若……陛下……”这些话说得杨坚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到最后他竟眼眶湿润,要说的话也梗塞在喉。他抽泣了两下,以袖拭泪,情绪稍微缓和后,才把最后一句说完:“陛下若不处罚臣,臣愧对先帝与陛下的恩宠,还有何颜面在朝为官?臣请陛下赐罪!”
宇文赟没想要杨坚会主动请罪,再看他老泪纵横的样子丝毫看不出虚假,于是决定暂时稳住局面,漫不经心地安抚道:“哦,你说上次啊,那实在是朕对淮南战事忧急所至,随公不必自责。你虽没有上战场杀敌,但为国家做的其他贡献,朕也是看在眼里的。”
杨坚依然保持着悲戚之态:“臣食君之禄,自当为君分忧。臣虽不才,但也愿尽绵薄之力,请陛下派臣去阵前,若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算死得其所,是为国捐躯的荣耀啊!”
宇文赟有些不耐烦,不容置疑地道:“朕已经说了不追究你,你就不要再多言了。”见到杨坚唯唯诺诺地点头哈腰,便让他回原位坐好,然后赶紧将视线转移到自己设定的话题上:“随公夫人和列位公子最近是否安好?”
杨坚谦卑对答:“托陛下洪福,贱内身体安康,日日为陛下和天元皇后祈福诵经!几位劣子不甚长进,不能为国家出力,是臣教导无方,臣有罪。”
宇文赟笑笑,一步一步引他堕入圈套:“随公言重了!另几位公子还小,怎能苛求?不过这普六茹勇确实是成了家的人啦,也到了该立业的时候了。朕看博平侯这一爵位怕是不够分量,不如加封他为郡公如何?”
杨坚听了这话,又一次起身下跪,似乎比之前更加激动:“陛下万万不可啊!劣子无才无德怎可加官进爵?我这个儿子从小愚笨无能只知玩物丧志,都是成家之人了,还整日迷迷糊糊,连他自己府上的事务都还处理不明白呢!多亏了司宪大夫元大人不嫌弃愿把女儿下嫁于他,这几个月才逐渐收心养性。陛下若此时给他加官进爵,只能增加这个孩子的顽劣品质,不利于磨练他的意志。陛下若真的看得起他,大可派他去阵前为国家征讨,他如能立下战功,陛下再加封他,也算衬得起这个名位。万一不幸战死,也是我普六茹家的荣耀。”
宇文赟之前也略有耳闻,杨坚的大儿子很是平庸,听过其这番话对此更是深信不疑。他心底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快感,料想杨坚其他几个儿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定是生了一群庸才!
“既然这样,那此事就暂且搁置吧,日后朕会多加留心,有建功的机会一定先考虑大公子。”宇文赟不疾不徐地说着。回想杨坚从进来后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还算老实,行为举止也没有什么异样。他心中自信满满,觉得此人没有齐王宇文宪那样的锋芒,根本不足为患。即便其有国丈的身份,却并无皇室血统,想要造反更是难上加难,一定成不了大气候。
想到这里宇文赟不禁笑了起来,面对跪地谢恩的杨坚悦色地说道:“随公年纪大了,有时候难免犯些糊涂,以后有什么想不通的多和朕说说,就像今天这样,不是挺好嘛!朕五日后要东巡,在这期间随公要起到带头作用,和京中众官员一起全力以赴处理好国事,不要让朕失望啊!”
“臣定当尽忠职守,请陛下放心!”杨坚诚心诚意地说。抬头看到宇文赟已经起身,于是又加了一句:“恭送陛下圣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