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坚不等她劝,反而自责地说:“如今我已年近四十,仍只是承继先父爵位,大半生庸庸碌碌,没有半份功业。现在还连累夫人朝不保夕,我真是愧对独孤将军。”
提及父亲,一直心态平和的独孤夫人也百感交集起来,言辞激动:“有幸的——是我——先父得罪权贵,被免官除爵逼迫致死,那段最艰难的岁月是你一直在我身边,对我不离不弃、恩爱有加。父亲若知这二十年来你如此待我,也会含笑九泉的。”略微平复下自己的情绪,独孤夫人不再伤怀,开始语重心长地安慰道:“夫君雄才伟略,英勇无双,所立战功不胜枚举。现下他宇文家容不下你,夫君的困境不过是龙游浅滩罢了。等他朝时机来到,龙腾九天必会翻江倒海、笑傲苍穹,建立一番千秋功业。”
杨坚略有震惊,多年的夙愿今朝一吐为快:“我虽从未明言,但你我夫妻多年,夫人已知我心意。为夫确实想创立一番大事业。若如此,夫人可愿……”
独孤夫人未等杨坚说完,起身拱手一拜:“我愿助夫君成就千古大业!”
杨坚颔首微笑,但又踌躇道:“只是眼下一切还需从长计议。”
独孤夫人却从容不迫,运筹帷幄道:“当年武帝伐齐耗费了大半国力,如今天元皇帝荒唐暴敛,不休养生息反而继续连年征战讨伐,我看这周朝的气数也快消亡殆尽了。虽然此时我们手中并无实权且步履维艰,但你我两家在朝中皆有昔日旧交。现下我们应广揽人脉、伺机以待,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则大业有望。”
杨坚连连点头,正欲多言,门外忽然来一下人高声通报:“国公,内史上大夫郑译来府上拜见,现正在厅堂等候。”
杨坚不知他来作甚,略有迟疑。独孤夫人闻言立即帮夫君抹去泪痕,摆正衣襟,笑道:“夫君快去吧,别让郑大人等久了。此时有人上门拜访,也许就是夫君命中的贵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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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坚赶到大厅后,远远的就看到郑译背对着自己,正在欣赏墙边小架上的白玉高瓶,他边走边喊:“沛国公深夜来访,杨某有失远迎,见谅见谅。”走近后拱手鞠躬:“沛公,别来无恙啊!”
郑译闻声转过身恭敬地陪笑道:“随国公现在身为国丈、位极人臣,郑某岂敢受此大礼,该我给你请安才是。”
杨坚苦笑道:“见笑了,我虽官爵累加,也都是些虚衔,没有实权罢了。不像郑大人是陛下眼前的红人,一日好过一日,一年胜似一年呀!”
郑译听罢轻拍了下杨坚的臂膀,“明公一定要这么挖苦愚兄吗?难道不念及我们儿时的总角之交?”
杨坚慷慨大笑道:“岂会忘记?你我师出同门,昔日求学时贤兄曾为吾抚琴,我亦为汝武剑。你我儿时亲密无间啊!”边说边拉郑译与他同案而坐,但渐渐隐去笑容,脸上涌出一丝歉意,语气低沉道:“正义兄,你是天元皇帝的近臣,定知他对我的厌恨。我如今步履维艰、朝不保夕,岂敢再拖累贤兄。”
郑译平和地说:“明公言重了,既然你仍念及旧情,我此番前来就是想要句实话。”他严肃地凝视着杨坚,试探地问道:“明公可有鸿鹄之志?”
杨坚听到此话,整个人僵在那里,面如土灰。他颤颤地伸手去拿案上的小杯,呷了口茶才略有松弛。深思良久后,他坚毅地抬起头迎上郑译的目光,郑重其事地说:“知鸿鹄者鲲鹏也,吾愿与汝共襄大业!”
郑译听罢舒心开怀地大笑道:“明公过奖了,我非鲲鹏也,只愿助鸿鹄一臂之力。你我二人有同学之谊,我自幼便知你非池中之物,我愿托明主。”
杨坚激动不已:“正义,听到你此言真是如大旱现云霓啊!甚好,甚好!”
郑译却冷静道:“明公不要过于心急,现在还不是言欢的时候。今日我来正是因为眼下有一件大事要告知于你。陛下对你忌惮甚久,想必明公清楚。上午两位皇后献舞时由我亲自弹琵琶伴奏,后来皇后们去换装,这期间陛下悄悄同我说,会在三五日后再宣你觐见,并准备提前于暗处置十几甲士。陛下的话只透露了这些,我琢磨着他还是想试探你,并没有下定决心要将你置之死地。但是到时候你若神色有异或一言有失,那就恐怕真是性命堪虞了。”
杨坚并没有太过惊恐,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他只是脸色一沉,无奈道:“这次有兄长预先告知我,才防患于未然,但无法保证日后每次都能侥幸逃过大劫。长此以往,总不是办法——”他略有沉吟,然后肃肃起身向郑译弯腰行一大礼,说道:“正义的大恩大德,我一定铭记于心,到那日定会谨言慎行,不辜负你的一片好意。现下,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烦劳你在圣驾前帮我美言几句,派我驻守地方、远离都城。希望这样可以让陛下减少对我的顾虑,而我则另有良图。”
“我可受不起如此大礼。”郑译忙去扶杨坚,点头道:“明公放心,我定会助你龙入大海。”
杨坚正想传人上酒,好好与郑译痛饮几杯,府上的管家却亲自前来通报:“有人自称是国公昔日至交,于府前叩门,请求拜见。”
杨坚疑惑道:“来人可否报上姓名?”
管家回:“那人只说如国公问起他的名号,就回问国公可还记得当年射雉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