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临城下的达奚长儒以及最后那两百余名将士们并不知晓弘化城内所发生的一切,这一众死士心中燃起了猛烈的希望之火,所有人都深信援兵将至,这场恶战终于即将结束。一时间人人激发出无穷的力量,竟越杀越勇,不出半个时辰便把敌人最后一支突击部队打得片甲不留。
冷冷的黑夜没有丝毫温度,一轮圆月照映着城外的尸山血海,冷风无情地刮过,渐渐吹淡了战争的硝烟。这一回合突击结束后,达奚长儒虽未等到城内的援兵来救,但也没有再受到敌人的追击。
突厥以十万大军追击对方两千骑兵,前后共发起十余次进攻,三日来折损上万人马,却仍未将敌人尽数消灭,此时早已被大隋的军魂所震慑,全军上下士气低落、无心恋战。而同时主帅也担心弘化城内的大部队外出应战,为避免与隋军主力正面交锋以致伤亡更重,于是命人起鼓鸣笛,号令全军解围而去。
沙钵略可汗的军队一路打到弘化城下,算是取得了此次战役的胜利,但全军将士却都感觉这一仗打得不甚畅快,十数万大军一路悻悻地向营地撤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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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百里之外的大营内,沙钵略可汗的妻子宇文玉瑗尚未得知丈夫此次出征是胜是败。她于几日前瞒着可汗来到了军中,这几天都是一个人静坐在穹庐里,除了侍女阿离,没有再与其他人接触。
这日一早天还没有大亮,宇文玉瑗梳洗完毕后,只感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忐忑,于大帐内不停地来回踱步。她脸上的妆容如往常一样孤傲冷艳,身穿一套绣着金丝的夹领长袄,踏着红面小牛皮软靴,如此英姿飒爽的装扮令她的美艳更具风韵。
伴随着东方天际升起的火红旭日,营中传来了恢宏浩荡的吹角之声——这是大军胜利凯旋的信号。宇文玉瑗的脸上泛起一丝明亮的笑颜,她挑开穹庐门口厚重的帘子,身姿如飞燕一般翩然地滑翔而出,快速地奔向营地入口,去迎接凯旋而归的突厥大军和自己的丈夫。
浩浩荡荡的突厥大军中,高壮的沙钵略可汗驭马而行走在最前,他远远的便望见军营前那抹艳若桃李的华光,当即独自一人驱马向前奔去。宇文玉瑗也是急不可耐地冲出大营,直直向丈夫的身边跑去。二人久别重逢,眼睛里皆闪烁着明明灭灭的情愫,宇文玉瑗单膝跪地声音明朗清脆地道:“祝贺可汗得胜归来!”
沙钵略可汗万万没想到能在此地与爱妻相逢,一扫回营途中恹恹的烦闷,面上露出既惊又喜的神色。他猛地跨下骏马,径直走到宇文玉瑗身边,狠狠地将她拥入怀中,大笑着道:“我的可贺敦啊,我草原上最美丽的女人,你怎么来了?”
“我想我的男人了,想来找他,就这么简单。”宇文玉瑗的话爽朗大气,但她的人却是小鸟依人般靠在沙钵略可汗的怀中。
沙钵略可汗笑着摸了一把爱妻的脸,转而对身后的军人们喊了句:“突厥的勇士们,我们胜利地回来了!大家都累了,入营后各自安顿,好好地休息一下吧!”交代完军务后,沙钵略可汗搂着爱妻的肩膀,迈着豪爽的大步,引她向穹庐走去。
一边走着,沙钵略可汗一边拉起宇文玉瑗的手,挑逗似的摩挲着,同时怜爱地道:“可贺敦啊可贺敦,这前方阵地条件艰苦且布满危机,我大草原的女主人乃千金之躯,怎可身临险境?出征前我已经千叮万嘱让人护你周全,他们怎可如此放肆,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你告诉我是谁带你来的,我一定要重责他!”
“可汗不要动怒,不怪他们。是我以可贺敦的身份强行命令他们带我来的,没有人敢抗命于我。如果我伟大的可汗一定要追究,那就降罪于我这个小女子吧,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宇文玉瑗甜腻腻地轻嗔了一声,故意作出一副柔柔弱弱的小女人之态,她楚楚动人的笑颜转化成一把无形的锋刃,直直插、进了丈夫的心底。
“好好好……”沙钵略可汗微微皱起了浓眉,深深地觉得自己心爱的女人时而恰似一匹桀骜不驯的野马,时而又如温婉娇弱的白兔,他一个顶天立地、征战沙场的汉子,在妻子面前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可汗怎么又皱眉了,这样容易变老的。来,让我把你这满脸的褶子给揉平了……”宇文玉瑗急忙用手去抚沙钵略可汗的眉头,那白嫩的玉手在他的眉心处肆无忌惮地来回滑动着,毫不顾忌丈夫作为突厥可汗的身份。她巧笑嫣然,边揉着他的额头,边俏皮地嘟着嘴道:“可汗可汗,一切都是我的错,好不好?不过人家几个月未见到你,实在挂念!而且我在王庭日日听到我突厥大军的捷报,每隔三五日便又攻下对方一座城池,心中甚是激动,恨不得马上飞奔到可汗身边,亲眼目睹我夫君豪气万丈的风采。你看啊,这不我刚一来,就见到可汗你大胜而归!可汗如此英勇,真是令那窃取我大周江山的普六茹坚失尽了颜面!”
沙钵略可汗当即舒展开眉头,无可奈何地向娇妻翘起嘴角笑了笑。但听到妻子提及战事,他的眼底隐约浮出点点一闪而过的忧愁。宇文玉瑗察言观色,立即发现了丈夫的异样,忙问了句:“可汗似乎并不开心,不知为何事而烦恼?”
沙钵略可汗只是摇摇头,拍了拍宇文玉瑗的手,并没有说什么,直到进了大帐,他才深深地呼了口气,坐在毛毡上松弛了下来。沙钵略可汗接过宇文玉瑗递过来的牛皮水壶,仰首狂灌了几口,而后又将那水袋递回给妻子,同时以一种烦闷的口气悠悠道:“我军出征以来所向披靡,一直处于优势,可是……可是,没想到前几日,那阿史那玷厥竟率部裹挟战利品北还,不肯继续南下了。”
宇文玉瑗听闻此言骤然变色,狠狠地将手上的小水壶掷到地上,她怒气满面,愤愤地骂道:“定是普六茹坚那老贼使奸计离间了达头可汗,如此一来,我突厥大军便会实力大减,最重要的是军心也会不齐,这招真狠!”
沙钵略可汗正要安抚爱妻,却听门外想起一声通传:“可汗,俟利发染干有要事求见!”
“快让他进来。”说话的同时,沙钵略可汗朝宇文玉瑗使了个眼色,见爱妻收了怒色对自己点头示意,他便也回以了淡淡的微笑。
下一刻,只见染干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帐中,此人乃沙钵略可汗的亲弟弟处罗侯之子,与可汗乃伯侄关系。此时他面如死灰,大口地喘着粗气,整个人十分慌张地道:“可汗……不……不……”一句话没说完,染干猛地收口把话吞了回去,一脸为难地望着站在一旁的可贺敦,不知该不该继续汇报军情。
沙钵略可汗站起来走到染干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色道:“见可贺敦便如见我,有话直说,不必避讳。”
染干点点头,忙不迭地禀报道:“可汗,大事不好了!北方铁勒众多部众造反,打算偷袭我们王庭的牙帐!”
“你说什么?”沙钵略可汗难以置信地瞪着染干,脸上一阵青一阵黄,哗然惊惧。数月来的作战加之最近几日急速赶路,他的身体早已略现虚态,此时听到有人要突袭自己的王庭大本营,沙钵略可汗连连后退了三步。更有一口气猛地顶在胸口处,憋得他呼吸困难、头晕目眩,两腿软绵绵的,大有要晕倒之势。
染干忙一步跨上前去扶住沙钵略可汗,宇文玉瑗也赶到自己的丈夫身边,搀扶他坐到了羊皮垫上,轻轻地来回抚着他的背脊。沙钵略可汗急剧地喘着粗气,宇文玉瑗却一脸镇定,转过头冷冷地审视着染干,犀利地盘问道:“俟利发的消息从何而知?我方从王庭赶来,临行前那里还无任何异动。”
染干当即屈膝跪地,信誓旦旦地说:“是父亲传来的消息,他也是暗中打探而得知的。我父亲是可汗的亲弟弟,断是不会坑骗可汗的,难道可贺敦不相信我父子二人?”
宇文玉瑗当即连连赔笑:“俟利发真是严重了,大家是一家人,我怎么会怀疑你们呢?只是没想到北方那些小部落竟敢趁可汗南征而造反,真是可恶!”
“算了,算了……”沙钵略可汗揉着胸口,气息仍然微弱。他指了指地上的水壶示意宇文玉瑗要喝水,同时对染干说:“反正这次我们已经掠夺了足够的粮食和牲畜,还是全速撤退吧,回兵保护王庭乃当务之急。”
染干拜道:“是!谨遵可汗号令!”
宇文玉瑗笑意融融地将牛皮小壶递给自己的丈夫,趁他饮水不察之时,她暗暗地瞪了一眼染干,双目充满幽愤的恨意。一双葱白纤手隐在身后紧握成拳,那涂满艳红蔻丹的指尖深深地嵌入掌心之内,心中尽是不甘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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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退回塞外前,沙钵略可汗率领大军将已攻占的武威、天水、安定、金城、上郡、弘化、延安等郡城掳掠了一空。几日后,隋军收到了突厥人恐其后方王庭生变,全军撤退的消息,至此大隋对突厥的数月苦战终于告了一段落,朝野上下无不期盼着这次停战会成为一次重要的战略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