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韦孝宽大军攻破邺城高墙这道最后的防线。李询、梁士彦、崔弘度破北门而入,梁士彦进城后率兵直奔西门,与宇文忻、宇文述一方人马会合。
李询站在门楼下仰望着早已身负重伤却始终傲然立于城门之上的尉迟迥,他冷笑一声,转头对身后的心腹军士使了个眼色,同时抬手置于颈前轻轻一抹。那士兵得令后紧握腰间长剑,正要走往楼梯处,身后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且退下。”来人是行军总管崔弘度,他走到李询身边,面对其质疑的眼光,从容不迫道:“长史,解决一个尉迟迥又何须费力呢?让我上去令他自行了断就是了。”
李询不耐烦地瞥了崔弘度一眼,“速速解决,不要再生事端。”语毕,他扬长而去,带领一干军士浩浩荡荡地步入城中。
“长史慢走——”崔弘度恭敬地行了一礼,直到看不见李询的身影,他才顺着龙尾道缓缓登上城楼。
此时,尉迟迥跪坐在地,他的怀里躺着一具刚刚冷去的尸体。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从他的身边流逝,他深深地看着那英俊年轻却死不瞑目的面容,忍不住流下一行愤恨的眼泪。“好好休息吧,再也不会有战争了……一切都结束了,结束了……”尉迟迥颤颤巍巍地伸手拂过那冰冷的脸,看着怀中士兵的眼睛闭上了,才将他轻轻地安放在地上。
跌跌撞撞地站起后,尉迟迥四顾茫然。下一刻突然听到背后有异响,他警惕地握紧手中弓箭。隐隐约约,一个人影由远及近慢慢向他走来。尉迟迥看其一身敌军盔甲,不由分说地欲拉弓射之,但激动之下触动肩伤,剧烈的痛楚迅速席卷全身。豆大的汗珠从额前滑落,尉迟迥再也站不稳了,艰苦地单膝跪地支撑着沉重的身体。
“老将军,认得我吗?”崔弘度走到尉迟迥身边,语气里透着一丝敬意。眼见尉迟迥一言不发,他无比惋惜地长叹了口气,继续说:“你的儿媳是我妹妹,这样说来我们也算是一家人啊——老将军,只可惜如今为了国事,不能顾及私情,我救不了你……不过,念及亲戚一场,实在不想让那些士兵上来凌、辱你。既然事已至此,你还是为自己打算一下吧,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崔弘度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他低下头缓缓闭上了眼睛,不忍再面对此情此景。
尉迟迥听罢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过身看看左右满地的尸首,恨恨地将手中大弓往地上一摔。眼角的泪痕已经干了,凄哀的神色却挥之不去,他长叹一声,拔出腰间佩剑。宝剑上仍沾染着敌人的鲜血,尉迟迥仔细凝视手中长剑,以衣袖拭净剑身上未凝固的血痕。面对那无情锋刃,他冷冰冰地笑着咒骂:“杨坚狗贼,不得好死——”
话音刚落,那柄银亮的长剑沉沉掉落在地……
下一刻,刮过一片尘土,飞扬四散。
崔弘度听到尉迟迥倒下的声音,那一瞬间他的心里空荡荡的,仿佛被抽空了一样。他没有多看一眼,一个人悄悄地走下城楼,平淡地对站在楼梯口守卫的军士说了句:“你们可以上去取尉迟迥的人头了。”
平叛大军成功收复邺城后,尉迟迥的儿子尉迟惇、尉迟祐与侄子尉迟勤朝青州方向逃跑,得到信报后韦孝宽派大将军郭衍率一千精骑追捕。
*
*
而就在此时,于仲文率一路人马正星夜兼程赶往金乡,队伍中有八千洛阳精兵和先前战役中生俘的万余败兵。
一路上,来自洛阳的精兵们不断讨论着前天那以少胜多、生擒上万战俘的光辉战绩,所有人皆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
“我军仅以八千士兵,就大败檀让的数万大军,顺利拿下梁郡和成武。士兵们现在皆斗志昂扬,有将军带领,我们所向披靡啊!依我看什么韩信、周亚夫、卫青、李广,十个都比不上将军一个。”跟随在于仲文身边的一位年轻先锋经此战役后,把他奉为神明一般,对其崇敬有加,一日数次歌颂赞美。
又听到溢美之词,于仲文苦笑一声,谦逊地说:“取胜实非我一人之功,全靠大家配合我的部署。将士们都辛苦了,有你们这群英勇无敌、视死如归的精兵是我的荣幸。”
和自己崇拜之人对话,已冲昏头脑的小将仿佛飞上了天,飘飘然地对于仲文继续夸捧:“都是将军足智多谋,全军上下无一人不对你心服口服,将军坐镇军中,有如天兵降世啊!”
于仲文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又不好去制止那兴致高涨的年轻小将,哭笑不得之下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年轻的小将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也不管于仲文的反应,竟滔滔不绝起来:“先前一役,将军先用羸弱之兵佯装败退,待檀让懈怠疏忽后又突袭杀回,轻而易举便取下梁郡。之后,又诈为书信告之各州县,说我军要前去犒劳,没想到檀让又一次中计,以为我们不会去攻击成武,他可是已经两败于将军了!”
冷眼旁观的于仲文没有被手下军士的吹捧冲昏头脑,他回头远望自己带领的万人军队,冷静地自语道:“可惜两次都被檀让逃脱,他定是去投奔席毗罗了。席毗罗拥兵十万驻扎沛县,正欲攻打徐州,我们能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就看此行了。”
小将仍是一脸陶醉,指着军中打出的大旗,接话道:“将军放心,假扮席毗罗使者的士兵一说,‘檀让奉大总管尉迟迥之命要来赏赐将士’,金乡城主立刻就相信了。我们现在打着的可是尉迟迥的旗帜,那糊涂的城主定以为我们是檀让大军呢!”
于仲文深吸了口气,他涩涩一笑,脸上复杂的神情难以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