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容琛怒极反而平静了下来,她的案头上,还放着蒲州刺史的奏疏。
上疏内容也是相关的,北地冒出一伙儿流民,据说专抢世家豪族,且一路走来,声势越发壮大。虽然他们没有骚扰百姓和官府,但如何处置,还是要请朝廷示下。
这之前当地官府对于流民一事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流民兵是流窜作案,本来就不好抓,且针对的都是豪族,官府没必要往自己身上揽事。
然而如今,那伙流民已集结了一千多人,神出鬼没的,北地各州郡再想按住消息粉饰太平,如今也不能了。
事已至此他们不能再装聋作哑,地方被抢的豪族又不断对他们施压,他们只得上疏朝廷,请求增兵支援——地方官衙可没有那么多人手去剿匪。即便有人,他们也舍不得拿去磕掉。
何容琛将奏疏放回了案上,没有批复。
柳不辞……萧怀瑾痛殴那些世家豪族,大抵也是存了一肚子怨气。偏偏为了他的安危,她不能下令剿匪——倘若官兵剿完匪,发现匪首是皇帝,朝廷脸面往哪里搁?
她放回奏疏的手隐隐有些发抖,随即手掩在袖子下,殷红的指甲掐进了手心里。韦无默见状,忙将刺史的奏疏收起来,没再给何太后碍眼。
何太后又拿起另一封奏疏,没闲心追究萧怀瑾在北地搞出的轰轰烈烈的阵仗了。
这份奏疏言辞急切,字字惊心。
——西魏,对晋国宣战!
距陈留王起兵已有近四个月,前方战火交织,如今晋国算得上内外交困,西魏等邻国见此良机,自然也要来趁火打劫一把。
不止西魏,西凉与北夏也有了蠢蠢欲动之心,南下抢了几次,北方胡人都是这个调性,抢完就跑,几次下来边境损失惨重,死了不少官兵。
还有三四个月就入冬,眼下重心,必须固防北地边境。
晋国如今像是忽然挨了一记闷棍,随即又被人群殴,即便还手也落了下风。
萧怀瑾骑在马上,眺望远处,一路沉默不言。
边境几次告急,他多多少少也听说了这些事,然而他在宫中半点手脚也施展不开,唯有亲赴前线。
时值入秋,他赶路也越发急切了,必须在入冬前,先去到边境上。
眼下他们已经从长安一路往北,经过了乐平、青山、广安,再往北走,就是长留郡了。从长安去往西魏或北夏,通常是在长留郡分道。
“柳公子,右前方再走五十里,郦家有几个庄子在那边,咱是不是要派人去探听一下?”黑七颠颠跑到他的马前,声音中透出一股难抑的兴奋。
显然这一路他们抢过来是上了瘾的。
郦家啊……
萧怀瑾心中一动,目光飘远。
那些世家并没有料到,也想不通,为什么一群乌合之众,能够敢抢劫他们且屡屡得手。
因为他们万万想不到,他们面对的,是天子。
萧怀瑾深知自己治国能耐不行,然而他刚即位时,何太后曾逼着他背出天下世家名册谱,每个世家的郡望、分支、领地、财力,他大概都是清楚的。
一路走来,那些流民肯跟随他,也是因为他有着让他们信服的本事。
在他们心中,柳不辞和一般的流民帅太不一样。
一来是他看上去就出身贵族,人们总归喜欢跟着高贵的人走,更相信他对他们许下的好处与承诺;二来,柳不辞对世家了若指掌,言谈间毫无惧意,也能应对周旋,越发让流民们敬畏信服。
毕竟有哪个流民帅,敢嚣张地指着某个大世族的族长,一副你不配给我提鞋的模样?
那些流民如此信服他。
而今,走到长留郡,面对这个地方望族,萧怀瑾忽然不知该如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