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王爷绕回书案后,从笔架上拿起笔,挥毫洋洋洒洒在纸上落墨。
身为北燕举国仰慕的战神,其实他除了习武,鲜为人知的是文章也是好手。他的赋写的刚烈,字体挥阖,颇有点雄踞天下的意味。
这样一封气势凌人、力透纸背的亲笔信,他落了款,甚至按上了自己的睿王红印,便卷封在信筒里,拴在了海东青的脚上。
“飞回去吧,以你来说四天也就到了。”他笑着摸了摸海东青的脑袋:“记得,要飞回宫里。”
宫里?
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它好不容易飞回北燕了,在宫里那些日子天天被德妃倒吊着,以前还能倒吊在丽正殿外观光风景,后来萧怀瑾几次来看德妃,嫌它碍事,吩咐挂去后院,天天和一堆风干的腊肉为伍,给它造成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睿王爷居然还让它飞回去送信?
这是耻笑晋国吗?这何其狂妄的挑衅啊!
置海东青的性命于何地!
海东青的喉咙里“咕”了一声,还没咕完,睿王爷的笑意陡然收了,深邃的眼睛让它毛骨悚然:“乖,你能飞回第一次,也能飞回第二次。”
书案上的灯火,忽的摇曳起来,男人背光而站,神色莫测。海东青不敢咕咕了,乖乖地扑棱了下翅膀,带着信飞入了高空,飞向长安。
当然,倘若它识字,知道这信里写得是什么,大概真的不会飞回去的。
睿王爷望着满天星辰,微微一笑。
——星辰越来越明亮了。
不过也未必是坏事。
夜凉如水,抱朴堂的山中如世外桃源,没有人间喧嚣,十分静谧。
偶尔有夜虫和蛙声,规律地叫着,伴随轻微的凿刻声。
白婉仪坐在树下,对着一块石碑。她正提腕在上面刻字,石头灰屑簌簌而落。
雕刻可以练习腕力,韦不宣能单手转几十斤重的剑,也能刻得一手好字。他刻过印章在手里把玩,文人风雅的印鉴篆刻,他却满不在乎。
篆刻助他练习腕力,他闲来教会了她;如今她拿来,也能练针灸时悬腕的稳定灵活。
月华如练,白婉仪发觉眼前陡然明亮了许多。
一旁,谢令鸢将一盏灯放在石桌上,打眼看过去,白婉仪在石碑上,刻的密密麻麻的字,却都是些常见疫病的症状和药方——
“蕲州大疫,时民恶寒身痛,发热不退,死者万记,考天时,旬月前大热,五日前北风至,辨为寒闭其内热,处以大青龙汤,麻黄配桂枝发其表寒,石膏清其内热,表里双解,病应汤而退。有病重者,喘息不止,服汤二剂而病减。”
“上吐下泻,虚极若亡,此为霍乱,因阴阳寒热气乱于中土,上竟上而吐,下竟下而泻。此需斡旋中焦,用药重抱阴阳,处理中汤,病重阳极虚者,处理中加附子汤。”
“若处异地,发热而渴,饮食不入,水入而吐,项头大汗出而不止,此为水土不服,湿气移肾,膀胱气化失职,处五苓散,一剂而愈……”
谢令鸢一目十行读下来,这分明是类似伤寒杂病论和千金方一类的医理。不过白婉仪曾在宫中许久,接触御医,见地也比普通大夫开阔。
她有些不解道:“你刻在石头上是做什么?这些行医的方子,也应该是收集编纂成册啊。”
写成医书,方能广为流传;刻在石头上风吹雨打的,才不便传播吧。
白婉仪轻轻摇了摇头。
“书籍贵重,百姓少有接触。且我写的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方子,只是常病和普通时疫。若将石碑立在镇口村口,百姓人人都能看到,有些常病可以自医,有些瘟疫官府也可以控制。”
月光为她身上镀了一层清辉,她平静地一边说,一边捏着刀片在石板上刻下痕迹,那样平静的神色,似乎并没有觉得她做的是怎样一件利国计民生的事。
但谢令鸢不免心中泛起了波澜。
她是出自谢家的人,哪怕原主已经香消玉损,那些大家族嫡女的见地,还是会在不经意间被触发。中原早前经历了几百年的混战,哪怕如今晋国一统,因常年与北境开战,并没有得到很好的休养生息。遂历经五世,人口也没有恢复到太平时候的水准。
战乱、灾荒、瘟疫……病为首害,而古代医疗条件之贫瘠,小病小痛若未能加以控制,也能夺人性命。没有人丁,更谈不上交粮纳税徭役征战了。
如今白婉仪立医碑在村镇上,那些医疗匮乏的地方,识字的人将之传告,民众倘若得了病,便可以对着症状抓药,大大弥补了医疗资源的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