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披黑色斗篷的老人在布兰德对面坐下,露出了兜帽下的面容。
是一位人类,如果从他苍白而松散的脸皮上那一条条翻卷起的皱纹深度来看的话,他的年纪已经很大很大,大到似乎连魔法都已经无法挽回他日渐腐朽的身体,而他惨绿的眼眸中似乎也无时无刻不散发着浓重的死意。
但布兰德血色看着对方那惨绿的眼眸,并没有流露出什么惊异之色。
喧闹的酒馆中,两人默默对视了一会儿,不约而同地在周围施放了一个隔音魔法,却是谁都没有率先开口。
藤蔓般的隔音魔法闪烁着将两人所坐的位置环绕包围起来并又彼此交错覆盖,书屋酒馆里喧闹的人声与乐声便一齐安静了下去,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再次沸腾的黄油啤酒咕嘟咕嘟冒着气泡不甘寂静地制造着微弱的声音。
似乎不太喜欢这种气氛,布兰德皱了皱眉头,扫了一眼被吹倒在桌面上的金币,随即端起滚烫的黄油啤酒一饮而尽。
他轻吐一口气,闻着黄油啤酒散发的香味,终于说道:
“组织不该用这种方式联系我,几个月前发生的那件事,神圣执法队的目光到现在还依旧徘回在伊露维塔,这样的联系太引人注目。”
布兰德稍稍停顿了一下,见对方没打算开口,便继续道:
“要不是最近几周突然流传开消息说有高阶魔兽在这附近出没活动,贝拉米一下子涌来了这么多的冒险者,你这样出现肯定会引起执法队的注意。”
惨绿色眼眸的老人拿起放在他面前的松子酒闻了闻,缓缓喝了一口,依旧没说什么。
“又或者说这消息是你为了来联系我特意放出去的,以引来这些实力参差的冒险者寻找高阶的魔兽?”布兰德耐心地自问自答地维持着对话:“可这未免有些太过张扬了,组织行事什么时候这么——”
“咔嗒,”老人将松子酒杯放到了矮桌上。
以他身上散发的魔力波动而言,哪怕酒杯再重上千百倍只要他不想也不会发出丝毫的声音,他是为了打断布兰德的话。
“费斯死了。”他说。
相对于他脸上的皱纹而言他的声音要显得年轻许多,没有一点沙哑,硬朗得像是两块冰冷的金属锤头在相互打磨,飞溅出一片片尖锐的冰渣。
“费斯死了,你没死。”
他一个字都没有再多说,等待着布兰德给出一个回答。
“那时契约之力突然降临,但我在挣扎中不知如何撑了过来。”布兰德说道,血色的眼眸没有回避对方的目光:“我撑了下来,确认发生了什么之后,然后在第一时间向组织传回了记号希望重新取得联系,但不知为何一直到现在才用这种方式重新和我联络。”
“你的队长死了,而你撑过了契约之力……”老人缓缓说着,把目光放到了身前的酒杯上:“在组织的记录中,这一千年来,因为上级突然死亡而意外死亡的人数是……三百八十二,因为暴露失联等原因而被上级动用契约之力杀死的人数是……六百五十四,而从契约之力下幸存的人数是……”
“零。”他说。
“你是第一个,第一个遗落者。”老人盯着布兰德的双眸,开始慢慢啜饮起松子酒。
似乎觉得老人说得有些繁琐,布兰德开始在手里把玩起一截短而粗的金属圆棍,他平静地陈述道:“我知道我是第一个遗落者,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幸存下来的,我希望重新和组织取得联系。”
老人一口一口喝着酒,直到酒杯见底,他才缓缓说道:“即使在组织中,像你这样以最低的权限身份早早地越过了尘世之线掌握了大魔法师力量的人也是不多,你身上既然已经没有了契约之力的束缚,这世界之大随你驰骋,只要不对组织不利也没人会去追责你,你为何要重新联络组织。”
布兰德停下手中转动的金属圆棍,思考了片刻,他说道:“我没有忘记自己从何而来,为何而来,受谁之恩。”
“但你成为了遗落者,组织便没有理由继续信任你。”老人缓缓说。
“我为组织完成过不知多少种魔法机械的设计,参与过不知多少个魔法结界的完善,上交过千百件独一无二的机械与炼金道具,完美执行过十七次危险等级达到十级的必死任务……”布兰德一脸平静都说着,没有丝毫的不悦:
“如果组织不再信任我,你来此又是为何,为了‘清理’掉我么?”
他扬了扬眉毛:“费斯队长就是为了完成清理任务保持组织的隐秘而反被执法队盯上,组织的存在已经不可挽回地暴露在神圣执法队的视野中,我想这个紧要关口组织应该会需要更多的力量。”
“组织不会信任遗落者……”老人嘴角露出了一丝可怖的微笑:
“但所幸,我所代表的是其中一位更加开明的大人,那位大人认为这些无关的枝节已经无法再影响我们的计划,无论是遗落者还是外围的黄昏之翼都可以尽情接纳。”
“如果你想继续参与到组织中……”他伸出嶙峋的手,掌心里躺着一枚魔法符文:“我们在这片区域布置了一项任务,你或许能出上些力气,到时候如果任务执行人觉得人手不够的话会联系你。”
布兰德接过魔法符文,扫了一眼,微微皱起眉头说:“等级这么高……必要时候可以放弃我的伪装身份?当初为了进入伊露维塔这座魔法学院我们可是不知花费了多少精力,难道这已经不重要了……?”
“按照布置,如果一切进展顺利,你的身份便不再重要。”老人眯起惨绿色的眼睛:“而按照那位大人的说法,无论这里的布置成功与否,都已经不再重要了……懂了么?”
布兰德收起了符文将其附在手腕之上,思索片刻,说道:
“能否告知我现在效忠的是哪一位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