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竭力抑制住上扬的嘴角,道:“已经许久不曾回家,府上自然有许多事情等着我打理,若是到了扬州,再想要抽身,恐怕有些难。”见她眼里浅浅的失望,眼中笑意一深,问她,“岫岫,你若是觉得在此处待着太闷,不如随我到扬州看看。”
若论起富甲一方,莫过于扬州沈家,只要是在大沧境内,有商道的地方,就会有沈家的商驿。沈家家大业大,据说全部财产可以买下大沧的半壁江山。
在前往扬州的马车里,她忍不住问他:“你说你辞了礼部的官职,可是皇兄怎么舍得放了你?”
只要他一日在朝为官,沈家就有一日能为朝廷所用,放了他,除非云辞脑子抽了。
他的回答极为轻描淡写:“不过是将商道的经营权让渡给了官家。沈家产业甚多,也不缺那几条商道,让就让了吧。”
当然,他答应下的条件不止这一条。当今圣上何等精明,知道他为了她一定会想尽办法辞官回江南,又怎么会放弃这么个同他谈条件的机会?不过,其他的,她没有必要知道。
她沉吟着道:“听说最近商道也不大太平,让给朝廷管也好。”
他嗯了一声,问她:“累不累,可要让马车再走慢一点,或者在前方寻个客栈歇一歇?”
她苦笑着道:“你怕我颠簸,已经吩咐他们走的足够慢,再慢下去,何时能到扬州?”
他道:“扬州就在那里,又跑不了,慢就慢一点。”找到她的手握在手中,轻道,“对你,我自然要谨慎一些。”
他的确待她足够谨慎,出门怕她冻着,吃饭怕她噎着,她刚觉得渴,茶水就递到她面前,连温度都计算得刚刚好。
从前,师父也待她好,可是不会像现在这样紧张她,她稍微咳嗽一下,他都如临大敌。在扬州的这些时日,事无巨细,他都提前为她考虑好。她想起有一句诗,叫做润物细无声。他好像化为暖春的微雨,渗透到她的每一个角落。
时间久了,她就容易含糊,若是拿他当师父,他又委实不大像她师父,若是不拿他当师父,她又该拿他当什么?
自从她知道了“沈初”的心思,她就在刻意回避这个问题。她害怕万一她想得深入了,会得出一个让二人都尴尬的结论。在她的心目中,师父就是师父,就算他早已在轮回中变成一个与“师父”无关的人,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但,她放弃了佛元和九华印,就是想要做一个彻彻底底的凡人。如今得偿所愿,她却在沈初的问题上这般执着于前尘,未免不够洒脱。
越想越乱,就踏着月色去找沈初聊天。
这几日他一有时间就陪她,很少有找不到他的时候。见他的房间没有亮灯,应该是外出未归,心头竟有些空落。
于是坐在他房间前的廊子下,想将他等一等。
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回来,就靠着廊柱打起了盹,睡梦中听到男子轻唤:“岫岫。”
她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看到他眉头拧着,眉宇间都是关心。
他的语气里有些责备:“怎睡在了这里?也不怕冻着。”
被他一说,才觉得冷,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子,想站起来,却浑身发懒,于是放弃站起来的念头,望着他问道:“你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他摸了摸她的额头,眉头拧得更紧,语气却很柔:“下次莫要在这里等我。我将房门开着,日后找不到我,就到房间里坐一坐。”
她本想说那怎么好意思,可是撞到他的目光,就老实地点了下头,道:“好。”又道,“沈初,我有话同你说。”
他解下披风将她裹了,将她扶起来:“你先去沐浴,暖一暖身子。我会等你,你有什么话,都可以慢慢说。”
似乎,他一直都是这么个不疾不徐的性子。从前,她说要去佛寺祈福,让他等三年,他就当真等了她三年。可是,他等了她三年,好容易等来的东西,却又说不要就不要了。宋诀声势浩大地抢婚,闹得满城风雨,他觉得没有颜面,提出退婚,也不是不能理解。可是理解归理解,却让她愈发地搞不懂他。
他究竟想要什么?这个世界上,又有什么事可以让他着急?
她顿下脚步,转过身看他,他的眉目在头顶的灯下显得清寂而柔软。
她竟然突然有些为他心动。忍不住抬起小脸,看向他:“有些话,我现在就想说。”
他微微怔了怔,而后,唇角不动声色地勾起一个弧度。
这么多年,她总算不舍得让他再等。
廊外,有一丛早开的山茶,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好看。
(番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