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诀已经赖在行宫半个月了,这让婳婳伤透了脑筋,整天来我耳边念叨——这一位不好伺候啊,忒不好伺候。
听说上次的那件事之后,沈初被降了三职,仍在礼部留用,宋诀抢婚的罪过就有些大,直接被夺了将军之衔,至于何时再起用,要看他的表现。
云辞的意思,大约是想让他安分几日,到了用人之际也好提拔他,可他不乖乖在将军府闭门思过,却跑来这里扰我的清净,委实不是明智之举。不过想一想,他贵为将军府的公子,丢了官其实也没什么,正所谓无官一身轻,反倒比从前更逍遥自在。
我也不是个小气的人,听说他住不惯朝廷的驿站,又嫌弃城中的客栈太脏,就让婳婳给他拾掇了个房间,好吃好喝伺候着,只要不打扰我,想住多久就可以住多久。
他这次倒很听话,我说不来打扰我,他就当真没来打扰我,安安分分地住了下来,只是每日都要通过婳婳发牢骚,不是嫌弃饭菜不好吃,就是抱怨床底下有蟑螂。婳婳不禁感慨,隆冬腊月还出来活动,蟑螂这种生物好坚强。可是,耐着性子给他换个房间吧,他又嫌新换的房间采光不好,前头的那棵枣树怎么看怎么碍眼。
婳婳只得来问我的意见,我漫不经心道:“除了主殿和我住的云浮阁不能住以外,整个行宫有上百间房空着,你不妨让他自己挑。”
隔了一会儿,婳婳从宋诀那里回来,神色有些复杂。
我问她:“挑好了?”见小丫头点头,又问她,“既然挑好了,你为什么这副表情?”
婳婳朝我身边凑了一凑,斟酌着问我:“宋将军问奴婢,除了太和殿和云浮阁,他是不是想住哪里就可以住哪里?”
太和殿是留给云辞巡游时住的,自然不能住,云浮阁是我住的地方,当初选了这里,是看上了这里位置偏僻,也比较清净,我明白宋诀安的是什么心思,可是他即便是想同我住得近些,也不大可能,于是放心地对婳婳道:“不错。”
婳婳默了默,才道:“殿下,奴婢方才带着将军逛了一圈,将军却挑了间下人住的房间,还说想今日就搬过去。”
我的眼皮不禁一跳,听婳婳继续道:“奴婢进去看了,房间又小又阴冷,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真不知将军是看上了哪一点……”
宋诀这个人的行动向来难以用常理揣摩,我默了一会儿,道:“既是他自己挑的,照办就是。”又吩咐她,“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若是嫌冷,就多点几个炉子。”
婳婳退下去之后,我倚在窗边思索,姓宋的是想唱哪一出?
没有多久,我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他挑的原来是云浮阁对面的一个房间,地势的缘故,位置比云浮阁略低,立在窗边,可以遥遥地看到他房间的窗户。
那日午后,我正手撑在窗边发呆,漫不经心地朝前看去,就正好看到对面的窗户被一双手打开的光景。
男子立在窗边,白衣黑发,虽看不清眉目,但是浑身上下独有一种风仪,人间难遇。
我慌忙从窗子缩下去,缓了一会儿,心中浮起一个念头:为什么要躲?如今我是主子,他才是寄人篱下的食客,我一个当主子的躲他做什么?
整理了一下呼吸,缓缓从窗子底下爬起来,然而再看过去,那里却已没了他的影子。
我抚着胸口说服自己,这里之所以会感觉空荡荡的,是因为我松了一口气,而不是因为我失落。
一抬头,却又见那个白衣的影子出现在了窗边,手中还多了一个什么玩意儿。我仔细看了看,那玩意儿原来是一杆玉笛。
宋诀将玉笛横在唇边,缓缓吹起一支曲子。
我这个人乐律向来不大好,只是觉得他吹得还算顺耳,然而他吹的是什么曲子,有没有走调,我却不能给出独到的见解。
听了一会儿,我关上了窗户,顺手拿支窗挡了一下。
窗外的笛声顿了顿,随后换了个比较哀婉的曲风。
宋诀每日都立在窗边吹笛子,证明他实在有些无聊。
托宋诀的福,我养成了动不动就往窗外看的习惯,晚上就寝之前,也总要看上一眼,宋诀每日都睡的晚,我看过去的时候,他的房中总是亮着灯。
那一日,入睡向来快的我,却有些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半夜起身,挪到桌边倒茶喝,却注意到对面的灯仍旧亮着。
眼皮不由得一跳。他也没睡吗?这么晚不睡是在做什么?婳婳说他的房间又阴又冷,难道是晚上寒气太重,难以入眠?倒是忘了嘱咐婳婳,应该多给他送一床被褥……
一连数日,他房里都亮一整晚。
有一日,婳婳朝我感慨:“将军最近可真安分,每天就是在房里写写画画,偶尔还吹个笛子陶冶情操,奴婢昨日去瞧他,他竟然没有对奴婢抱怨半个字,还对奴婢说他住的很好。”感动道,“将军他简直脱胎换骨,成了个善解人意的好青年。难道是房间的风水比较好?”
他在房间里做什么,从我这里,其实看的一清二楚。
他也不惧冷,总是大开着窗,大多时候,他都像婳婳说的那样,执一管笔,或临些帖子,或描一副丹青,不提笔的时候,则会跨坐在窗边,漫不经心地擦擦他的佩剑,或者摆弄摆弄笛子,也不知他在做这些事的时候,都是在想些什么。
那日的我有些邪行,做什么都心不在焉,就连婳婳终于请到了江南最有名的画师为我画像,我都没有预想中那样激动。这位画师以擅作美人图而闻名,有许多有钱人花重金都请不动他,因为他作画有个规矩——非惊世骇俗的美人不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