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挪到床边找鞋穿,漫应着道:“你不了解我师父,他是不会让他的病人死的。”将鞋子挑在脚上,与他并排在床边坐好,边晃腿边道,“我刚出生没有多久,就被亲生父母丢弃在了寺院门前,自从我懂事起,就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样的父母,才能狠得下心把不足岁的孩子给扔了啊?那样大的雪天,他们就忍心自己的孩子活活饿死冻死么?”
轻轻呼出一口气,接着道:“后来,我听寺里的僧人嚼舌头,说当年被师父捡回寺中的孩子一出生就患痨病,活不久的,大概是亲生父母不愿眼睁睁看着孩子死掉吧,才将她给扔了,会选择扔在佛寺跟前,也许是抱着很小的期待——希望如来能够显灵,希望如来能够救治她……可是这样的想法是多么可笑啊。”苦笑一声,看向身畔的男子,“如果没有师父,早在十八年前,我就死在了那个雪夜,有时候我会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万一我的命数是一出生就患病死掉呢?万一我没有遇到我师父呢?万一……”
还没说完,就被按进一个怀抱。
挂在脚上的鞋子掉了一只,抱着我的力道又紧了一些,我挣不开他,只好教育他:“我不过同你多说了两句话,你怎么就抱上来了,这可不是君子之道。”
良久,也没等来他的回应,不由得提醒他:“慕公子?”
他终于开口:“不会有万一,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隔了会儿,我忍不住道:“慕公子,你想闷死我吗?”
他这才放开我,不知为何呼吸却有些凌乱,我面露探寻地看向他,他却避开我的目光,道:“抱歉,冒犯了。”说完起身,堆叠的袖子随之垂落,墨发从肩头一路垂至腰间,那光景说不出哪里动人,但就是让人移不开目光,他的语调恢复如常,“我尚有要事,要离开些时候,你若想去哪里,便让云风云扬陪你,灵均山庄甚大,不要一个人乱跑,知道了吗。”
我愣愣地点头,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忙道:“哎哎,你去哪儿啊,我也跟你一道去。”
迅速把鞋子提上,朝他追了过去。
守在门外的云风将我拦下,挑眉问我:“你追我们公子做什么?”
我不理他:“你管得着么?”
他上下打量我一眼,轻蔑的口气:“你不会是看上我们公子了吧?告诉你,我们公子早已经名草有主,你没机会了。”
我一听这个立刻来了兴致,换了一副八卦的嘴脸,问他:“问你件事儿呗,你们公子究竟是什么人,公子羽又是你们公子的什么人?”
他一副不屑的口气:“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无所谓道:“不说就不说。”将脸转向另一边的云扬,糯着嗓子唤了一声,“云扬大哥。”
对方脸一红,轻咳一声,道:“我和云风自小就为公子羽办事,如今已经十年有余,可是这十多年间,却从不曾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与慕公子打交道,也不过是最近三年的事。”
我沉吟道:“都说公子羽神秘,没想到这样神秘。”却立刻将这个问题放下,对另一件事更为关心,“你们可见过慕公子的娘子,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云风插嘴道:“你打听这么多做什么?”
我摸了一下鼻头,道:“我这不是无聊嘛。”
他哼了一声,就听他身畔的云扬道:“我二人也不曾见过。”
我不死心:“府上便没人见过?”
他摇了摇头,此人的脾气好是好,就是一问三不知。
我将男子无辜而坦然的脸看一眼,叹口气:“算了。”又问他,“我师父是不是还在云轩阁?带我去看看。”
房间中央有一副巨大的花鸟屏风,屏风前的红木案上,师父正撑着手在打瞌睡,眼睛下方一颗小小的泪痣,为他清寂的眉目平添了些妩媚的味道。我有记忆以来,师父便一直是这副模样,好像岁月从不曾在他脸上留下痕迹。这件事真是奇怪,难道是师父有独特的驻颜术?我心里其实早存着这个疑惑,却一直没好意思问出口。
一边的火炉上正熬着药,从壶口冒出袅袅白烟。
我轻手轻脚地走到师父身边,跪下身子,轻轻在他肩头搭一件外袍。
师父因为我的动作惊醒,看到是我,开口唤了声:“梨儿。”
我道:“师父怎么就这样睡了,也不怕冻着。”
他抬手按住肩头的袍子,坐正身子:“无妨。”
我往屏风瞧了瞧,问他:“里面的人如何了?慕公子说他身中奇毒,好不好解?”
师父看我一眼,道:“不光是毒,他身上的刀伤剑伤有三十余处,腿上还有被野兽啃咬过的痕迹,只怕是从乱葬岗爬出来的。中毒的部分是左臂,若非他及时挥刀断臂,今日躺在此处的早就是一具尸体。如今,为师只能勉强保住他的腿,至于他身上的毒能不能排得掉,还需静待些时日。”
我听得心惊肉跳,失语良久,只能一句话表达自己的心情:“还真是一条汉子。”
不等师父回答,就听屏风后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许久不曾听人这样夸过本王,却不知是哪家的姑娘,不妨进来一叙!”
我的心一提,忙看向师父,师父的表情却丝毫未变,只是一双眸子更深了一些。
只听师父悠悠道:“醒得倒是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