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等闲过,光阴暗中转。
隆冬时节,我没了外出的兴致,每日要么懒洋洋地躺在暖榻上读话本子,要么拿出帕子在上面绣个两针。前两日去别院寻临川聊天,正好撞见她在做绣工,小小绣针,在她手上不多会儿便扎出一朵梅花,令人叹为观止。我一时觉得新鲜,回房后便央着绿蓉教我刺绣,学了两日,她却嫌弃我孺子不可教,让我自己摸索。
我摸索了数日,觉得女红这件事,怡情就好了,不需要太认真。
那日,我窝在榻上专心致志地对付手上的帕子,坐在我身边调琴的无颜在调琴的间隙看我一眼,诚心诚意地赞了句:“为夫几日没在府上,夫人的绣工竟然大有长进。”
我刚用看知己的神情看向他,便又听他问我:“不知夫人绣的是何方神兽?为夫见识浅却是没有见过。”
我将帕子一摔:“去你的神兽,那是鸳鸯!”
他将调好的琴放在案上,把我绣了一半的帕子捡到手上,翻来覆去看了几眼,眉眼一弯:“原来夫人在绣鸳鸯戏水,旁边这丛茂密的水草倒是很应景。”
我深深呼出一口气,调整好心态道:“那是睡莲谢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便直说我没有天分,在女红方面不能有什么建树,我又不会怪你。”呵呵了一声道,“我是个寻常人,百年之后能给后人留下的,就是一抔黄土,一个坟头。不像你,最不济也能有首琴曲传之后世。当然,像你这么在乐律方面受万人敬仰的人,又怎么能明白我们这些资质平平的人的人生?”
无颜愣了会儿,随即失笑:“这便恼了?”将我拉到怀里,手落到我的小腹上,一边揉一边含笑问我,“可是这里不舒服?”
我被他问的脸一红,口上却不愿承认:“我哪里都很舒服。就是突然有些感慨,你能不能不要想这么多。”
他漫应着道:“好,是我想多了。”又问我,“要不要让人拿个汤婆子过来,给你捂一捂?”
我道:“汤婆子就不必了,也没有很……”意识到又着了他的道,不免有些郁郁,挣了挣道,“把你的手从我肚子上拿开。”
他不为所动,手上维持着不轻不重的力道,门外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雪,我陷在他怀里,周身都是暖意。
在汤炉滋滋作响的声音里,听他轻声问我:“舒服么?”
我颇不争气地嗯了一声,道:“继续揉,不要停。”
说完便受用地闭上眼睛,觉得自己这个捡来的夫君,最近的表现还真是不错,虽然仍旧早出晚归行踪成谜,也时常说些欠考虑的话,可比起我刚入府的时候,现在的他简直像变了个人。我最近犯懒不愿出门,也都是他替我去宝华寺看师父,师父没有将他赶回来,证明他们处得还不错,令我备感欣慰。
我唤他的名字:“无颜。”
他鼻子里应我一声,显得懒洋洋的。
我目光透过雪帘,露出一副憧憬神色:“院中的早梅开了,雪中梅一定很好看。”
他淡淡粉碎我的幻想:“你身体不舒服,乖乖在房中待着。”
我离开他一些,道:“我好着呢,没那么娇惯。”拉着他的衣袖道,“你就陪我走一会儿,看了梅花我们就回来。”说着将他的衣袖晃了晃,奉承他道,“你是这世上最善解人意的无颜公子,不会连这点小事都不答应我吧。”
他将袖子从我的手中拉回去,慢悠悠问我:“既然求我,便没什么表示?”
我道:“什么表示?”
他将脸送过来,然后气定神闲等在那里。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在他面上亲一口,道:“可以了吧。”
他趁我还未离开,俯下头极快地在我的唇上啄一口,才道:“可以了。”
说完便召了个丫头,让她将最厚的披风拿来,实打实将我裹好,才握着我的手去院子里赏梅。
虽是雪天,天空却很澄净。微雪飘落,为萧瑟的冬日铺上一层暖色。
花园的青石板路上,也不知不觉中积了一层薄薄的雪,瑞雪兆丰年,今年会是一个好年成。
我手凉脚凉,唯一能够感受到的温度,便是无颜的那只手,他的手那样大,又那样暖,让人握紧了就不想放开。我侧头看过去,那副眉眼清隽而干净,棱角亦是绵软而让人心动的,不时有飞雪融化在他的头发和眉梢。
他淡淡提醒我:“走路看前面,不要看我。”
我回过头,道:“哦。”
踏雪寻梅,总算寻到一棵,可惜整棵树只开了那么一枝。
我眼巴巴地在树下立定,遗憾于那枝梅花开在最高处,我手短脚短够不到,只能望梅兴叹。
无颜问我:“想要么?”
我期待地看着他:“你帮我?”
他眉头挑了挑,长手一抬,便将那花枝轻松地压下,我望了一眼那攒在枝头的胭脂色,凑过去深深地嗅了一口,满足道:“你可以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