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身材高挑秀雅,穿一件白色的稠衣,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月华在他的眉眼上倾泻流转,仿佛也一时不愿离开。
我摇扇子的手顿了一拍,路上想好的理由也一下子忘得干净,他见我望着他不说话,眉头略蹙,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这样晚了,不回房休息,来此作甚?”
我从愣怔中回过神来,拿扇子挡住嘴,道:“我迷路了。”
他眉头挑了挑:“右转直走,转个弯便是。”
我在他好整以暇的目光里只好认错:“其实我没有迷路,我只是想来找你聊聊天,你不觉得今日月色颇佳,是个谈天说地的好时候吗?”
他的眼角抽了抽,就在我以为他要拒绝我的时候,他却往一旁让了一些,示意我:“进来。”
从他身旁经过的时候,隐约闻到入浴过后留下的淡香。
我一进屋便四处打量,左边望过去,靠墙是一排红木架子,架子上面层层方格里,摆了各种釉色的瓷器,右边一排书架,上面放满了书函,架子前面则是一张螭纹的条案,笔墨纸砚都摆放齐整。
我这个人,打小便有个遇到稀罕的物件总忍不住要摸一摸的毛病。
无颜掩好了门,在我身后提醒我:“你手上的那个插瓶出自元永年间,是世间仅存的三件之中,唯一一件保存完整的,无论花色还是形状,都是上乘。”
我听出他的意思是让我放回去,于是哦了一声,乖乖将它放回原处。
啧啧叹道:“一百年前的东西,怪不得手感同现在的瓷器不一样。”说完又踱到条案的前面,将搁在案上的笔洗捞到手中,摸了摸问他,“听说玉质笔洗传世品不多,你从哪里弄来的?”
他行到我身边,接过那白玉的笔洗在案上摆好,不答反问:“你懂的倒是不少,都是从哪里学的?”
我的目光又被案子上的笔架吸引过去,随口应道:“自然是跟我师父学的。我师父学识渊博,比住我们隔壁的隔壁的张秀才懂得还多。”放下笔架要去摸砚台,结果手臂上冷不防地挨了一下。
我的手一缩,见无颜的手中握着原本摆在桌上的折扇,长眉微挑:“也不怕脏了手。”又问我,“你这是要将所有的东西都摸过一遍么?”
我揉着被他敲疼的手臂道:“习惯,习惯。”
他道:“将这个习惯给我改了。女子应当端庄贤淑,如你这般上蹿下跳,左摸右摸,成何体统。”又小声道了句,“这样的毛病,也不知是谁惯出来的。”
我想起这里不是家里,随便摸别人的东西是有些不好,可是我既然嫁给了他,他的家便该是我的家,他的东西便该是我的东西,既然是我的东西,我为什么不能摸?
大约是我的表情上挂着不能理解,他见后轻叹一口气:“罢了。”又道,“你坐下,我有些话要交代你。”
我听后立刻在条案前坐下,看了他一眼,又默默从主位上挪开,坐到侧座上。
他揉了揉额角,在我让出来的位子上安顿了,随手在面前铺了一张纸,又到笔架上捡了一支紫毫。
我瞧他架势,似要写什么,忙殷勤地将砚台往他手边挪了挪,他看我一眼,边在纸上落笔边道:“寻常百姓的婚事,若遇夫妻不和,或者一方为人不淑,可以休妻,可以和离,但长公主的赐婚,除非长公主亲自开口,谁都无法解除。即便你我夫妻有名无实,也是如此。这是我需要你知道的第一件事。”
我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道理,遂朝他点了点头。
他接着道:“第二件事,你需知道,答应娶你,不过是权宜之计,你并非我真心想娶的女子,我也未必是你真心想嫁之人。我可以做到同你举案齐眉,却做不到真心待你。”抬头看我,脸上表情有些冷漠,“这件事你提前适应,不要到日后才觉得不公平和委屈。”
我垂下头:“你救我一命,我该感激你,你不喜欢我,我同样不喜欢你,这没有什么不公平,更没有委屈可言。”总觉得那时候的心情有点复杂,想笑却有些笑不出来。
他的神色依然平淡,言辞虽然也算温和,整个人却仿佛远在天边:“你能这样想最好。”接着道,“第三件事,你如今是我的嫡妻,也是府上的主母,日常行事应当更加克己守礼,这几日有下人抱怨你不懂规矩,我虽交代他们对你多多担待和帮扶,却不能一直这样维护你。以后的日子还长,有些琐事还需要你自己注意。”
我的脑子空了半晌,才意识到他还在等我的回答,于是含糊地点了下头,道:“我知道了。”
此时,他已经写好了一页什么,我方才光顾着听他说话,也没注意他写的是什么,见他写完便望过去,结果看到前两个字,我便愣在那里。
那原来是一纸休书。
看着他将写好的休书封在信封里,用端正的字体写上自己的名字后,便将毛笔丢入笔洗里。
他淡淡道:“你前几日问我要的东西,我提前写好给你,正所谓造化无常,若是日后得了机缘,你可带着这封休书,去你想去的地方。”
我干笑一声,将他递来的东西揣入怀中,道:“你想的还真周到。”坐了一会儿又道,“你方才说了三件事,我却一件事也没说,是不是有点不大公平?这样吧,我只有一个要求,你答应我,我便将你说的那三件事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