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藏在衣袖里的手刚开始抖,就被沈初握上,他没有看我,手却极用力。
车外男子继续道:“若在下猜得不错,十四殿下身边的人应该是礼部沈大人。卑职斗胆请十四殿下移驾卑职准备的马车。”
沈初神色如常,也不否认他的话,只隔着帘子幽声道:“本官的马车未必不如阁下准备的马车舒服,殿下在本官的身边也很安全,阁下还是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车外声音一凉:“圣上将殿下的安危托付给了宋将军,殿下贪玩,才跑来这里给沈大人添麻烦。如今既被卑职找到,便不劳沈大人照看了。”
沈初失声一笑,道:“殿下又不是小孩子。她想留在本官的身边,还是想跟你去见你家主子,也不必别人替她做这个决定。你却是问问她,她到底想不想跟你走?”
我淡淡开口:“杨大人,请回吧。我在沈大人身边很好,不愿意跟你走。”
车外默了默,才道:“卑职受命寻找殿下,还请殿下不要让卑职为难。”又道,“望沈大人行个方便。”
沈初的目光移到我的脸上,我不必想,也知道他的心思,只听他轻声道:“这是最后一个机会,长梨,你若想反悔,还来得及。”我的手指轻颤了一下,听他问我,“你是想陪我回京,还是想回他的身边?”
我表面维持着镇定,心中早乱成一团,有股强烈的感情化为巨流,想要将我带到什么地方去,而我知道放任自己的后果是什么。
我闭上眼睛,对着车帘道:“杨大人,对我来说,是随沈大人回京,还是随宋将军回京,其实都没什么分别。你既已确认了我的安危,便可以回去复命,宋将军大概也不会过于为难大人。”说完决绝道,“沈初,我们走。”
车轮滚动,缓缓压过石板路,车外的男子似未料到是这个结果,隔了一会儿才策马追过来,对着车内急道:“殿下何故离开将军,卑职不知,卑职只知,在殿下失踪的这些天,将军一日都没有合过眼。”声音在烈烈的风中显得有些凄切,只听他痛声道,“若非连日来不眠不休,又怎会在河渡之战中……”他没有接着说下去,沉默片刻,才又道,“卑职不信,殿下是这样绝情的人。”
我仍旧闭着眼睛,凉凉开口:“哦,那我这次大约要让你失望了。”吩咐车夫,“车外有些聒噪,我们快一点。”
也不知是我们行得快甩开了他,还是他没再追上来,耳边立刻清净下来,车内一时只能听到我和沈初交错的呼吸。
气氛安静得有些骇人。
就在这安静的气氛中,左手忽然被执了起来,落到一只宽大的手掌中。沈初将我的左手在他的掌心摊平,轻轻抚了抚,淡声问我:“你觉得,一个人究竟忍得多辛苦,才能硬生生把掌心掐出血来?”
我把手缩回去收好,对他表示:“也没什么,是我指甲该修了。”
他没立刻回答,想要开口说什么,我忙道:“我算了算,我们这个时候出发回京,刚好能赶上端午。你喜不喜欢过端午?”不等他回答又道,“我小的时候有一次,皇兄偷偷带我出宫去看龙舟,结果岸边人实在是太多了,我一个没站稳就落进了水里,可把皇兄急坏了,也不顾自己是旱鸭子,便下水去捞我,最后反而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给拖出了水面。”
理着衣袖接着道:“这么说来,婳婳的水性也不怎么样,有次我在重庐殿后钓鱼,让婳婳为我送鱼饵,结果捧着装鱼饵的罐子朝我奔来,没有刹住脚,冒冒失失地就进了水,从那以后再也不愿陪我钓鱼。”
说完以后问沈初:“你别光顾着看我,也说点儿什么。”
他看了我一会儿,道:“不想说话的时候,其实便可以不必说。”淡淡揭穿我,“这样努力地转移话题,更是不必。”又似叹息一般道,“长梨,同我在一起,你不需要强作欢颜。”
我默了一会儿,从他脸上收回目光,轻道:“嗯。”
隔了一会儿,听沈初忽然道:“药王谷晚月山庄。”
我眼睛一跳:“什么?”
他的语气似在说一桩同他无干的事:“我知道你不能下定决心,是因为我在这里,既然你无法下决心,便由我来替你下决心。”说完吩咐车夫,“去我刚刚说的地方。”
我盯紧了他,见他眸子微敛,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他的声音愈加轻描淡写:“附近的药王谷有一位避世的名医,重伤不治之人,定会去他那里。”
我突然觉得心中一痛,失声问他:“为什么?”
面前的人发若流泉,目如朗星,一身白袍如仙君下凡。
那一刻我想,如果我错过了这个人,日后可能再也无法遇上另外一个人,可以如他这般读懂我的心思,全心全意为我考虑。
我听到他温声道:“因为我知道,你若不去,日后会多添一桩遗憾,而那个人,也将成为你心上的一颗朱砂,抹不去,忘不掉。我怎能让他就这样留在你的心里?这对我来说,是太大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