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着说下去:“长梨,将此药饮下,你便可躲过这一劫,你‘死’之后,我自会想办法将你带出去。”眼神颇为深沉地望着我,“这座宫闱不适合你,也不适合我,待此事告一段落,我便辞乡归隐,你我寻一处世外桃源,总有办法将这一生好好地过下去。”期待地看着我,“长梨,你觉得好不好?”
我将他的话整理了半天,讷讷问他:“你的意思是……让我诈死?”
沈初朝我点点头,眼睛里有恳求之色。
我望他半天,终是嗒地一声,将手中瓷瓶放回桌上,就见他眸光一晃,有些始料未及:“你不愿意?”
我缓缓起身:“你为我做这些,我很感激。但,总归是有些晚了。明日,慕容铎的婚使便要入京,若是此刻我出了什么差池……”叹一口气,“即便皇兄预备重择一位公主替我入燕,只怕也没有时间了。”静静望着他,“此番皇兄忍辱答应慕容铎的求亲,是为了化一场干戈,我既是皇家之女,便应当与皇兄共同承担这一屈辱,又怎能因我的私心,便让所有的一切都付诸流水。”
停在沈初面前,俯视着他,淡声道:“沈初,此事不要再提了。”
他仰脸看着我,半晌,很快将喜怒敛去,慢慢饮了一口茶,站起来:“我不急着现在就要你的答复,此药留在你处,你好好地想一想。”他身材比我高大许多,极轻易就将我按入怀中,伴着他的心跳声,是悠悠的一句话,“长梨,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嫁给慕容铎。”
我挣了挣,没有挣开,闻着他身上的檀香味道,不知何故添了些伤感,喃喃道:“你这孩子,怎么同宋诀一样死心眼儿呢。”
他听后一愣,猛然松开我,方才还不见他脸色有这般差,此刻竟是一片惨白。
我关心地问他:“你怎么了?”
他语调不大自然:“你去见他了?”
我觉得他神色亦有些不大对,愣愣地点了下头,却见他一撑额头,笑得凄然:“没有想到,你竟还是选了他么……”
沈初见微知著,只从我不经意的一句话,便得出我在他二人之间选了宋诀的结论,委实有些不大容易。
又听他问我:“他究竟哪里好?”
他的这句话说得我心里一慌,又不好不言语,便捏着衣角委婉道:“他没有哪里好,老实说遇到他之前,我心中所欣赏的男子全不是他那副样子。譬如我喜欢为人庄重的,在他身上却找不出有哪处庄重,譬如我欣赏有才华的,他却连琴都弹不好,又譬如我向往书香门第,他却是正经的武将出身……如此说来,我看上他,的确是没什么道理的。不过,感情的事么,向来不大好说。”
这番话说完,二人都沉默。
也不知那日是怎么送沈初走的,只记得他离开前,脸色比他来时还要令人忧心。我生怕他还没有走出宫门,便在哪个地方倒地不起,还特意嘱咐婳婳将他送到通化门外的马车里。
待他走后,我望着他留下来的假死药,伤怀地想,自己当真是造得一手好孽。
离京那日,是个阴天。
燕地千里迢迢,往来不便,因而六礼不能齐备,一切礼节都从简,一般公主婚礼中送亲环节中的“催妆”、“障车”、“却扇”等热闹而喜庆的场面,也都看不到,却唯独送亲的阵仗气势庞大,颇有上古婚俗的遗风。
云辞亲自下令,以左金吾卫大将军赵安、光禄卿李冼持节护送,礼部尚书沈初为婚礼使,一路送我到燕州。
当此生第一次穿上百鸟朝凤的喜服,当在群臣瞩目中走出燕禧殿,当送亲的马车驶过帝京平坦、喧闹的街道,我的心都一如止水。
泪流满面不至于,万念俱灰倒是有那么一点。想起昨夜,我告诉婳婳不让她跟来受罪,她坚决不从,誓要追随我到底,我极无奈,只好偷偷在她茶中下药,将她放倒,才免去一桩麻烦。
不过,今日没有婳婳前来相送,却多少有点寂寞。
如今,端坐在华丽的马车中,我对自己道:“不来也好。”
此话却惹我有些思量,自己口中说的不来也好,究竟指的是谁。
半月后,马车总算颠簸到了燕州地界。
慕容铎为人不大厚道,只遣了亲信前来接应,又因巷道上挤满了围观的百姓,送亲的长队这个城进得便异常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