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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相照(第2页)

露生不想他这样说,羞得无地自容。

齐松义走到窗前,放下窗帘,徘徊又徘徊,冷声道:“你要知道,人有三六九等,少爷是一时轻狂,难免动情,你和少爷云泥之别,不应该痴心妄想。”

露生含泪无言。

“少爷要带你去句容,我们做下人的,不能说什么。”齐松义回过头来:“他带你也无非是排遣寂寞,人到这个年纪,若是无情无欲,才不正常。不管对你做什么,你心里要明白分寸。”

他盯着露生:“你的名声,就是他的名声,他以后还要成家,你是狐狸也好,是妖精也好,看在少爷多年待你不薄,你就算不自爱,总要知道报恩,好歹不要毁了他的名誉。”

这番话极是严厉,比劈面耳光还要辱人,含沙射影,更胜于方才轻薄污辱。露生听得针穿膏肓,恍惚半日,才知道齐松义已经走了。

茶几放了个小蒲包,打开一看,是韩复兴的鸭油甜酥,自己爱吃的。不知这东西为什么在这里,也不知是谁拿来的。想想汤老板来时没拿这个蒲包,也没心思多看,连带汤胖子的礼物,全推到一旁去了。

他也不敢再哭,在客厅呆坐了半天,强打精神,又出来吩咐晚饭。不料柳婶来说:“少爷晚上不回来。”

“做什么去了?”

“说是送秦小姐去火车站。”

金总心里是真觉得对不起秦萱蕙,倒不是在私人感情上,感情上是金少爷欠的,跟他金求岳没有鸟关系。关键自己弄得人家父女反目,救出金忠明,萱蕙尽心尽力,人家也是一句抱怨没有。她既然不要钱,作为朋友,至少送一送是应该的。

大哥对妹妹也就这些心意了,此后一别,大家各自努力吧。

露生听了,也不觉得怎样刺心,只是苦笑。忽然见柳婶手里捧着一个盒子,随口问道:“这什么东西?”

“月姐送来的。”

“……他还要送什么?”

柳婶堆了一肚子的话,终于有机会了,皱着眉抱怨:“小爷,不是我说你,你还是月姐的师哥,又比他有才有貌,你看他现在混得多么出人头地?刚在巷口看见他,多少卫兵跟着,排场赶上少爷了!你们是又为什么吵架?他好心好意来看你,说你不见他,可怜巴巴,叫我把这个美容膏拿给你。”

露生心里厌恶极了,又不好露出来,推开盒子:“我不要他的东西。”

柳婶不知他的心事,跟着还念:“你是看他现在有风光了,心里不舒服。小爷,早做些打算,今日何须看别人眼红?”她见露生负着气只是埋头走,不由得拉住他,低声道:“刚月姐和我说的,说他那个司令,对你赏识极了,可惜无缘一见,愿意在天津等你。”

露生气怔了,猛然回头,也说不出话。

柳婶只当他心里活动,絮絮地又道:“你去句容我就不赞成,那乡下镇子,哪有地方给你唱戏?去了变成佣人了!不如去天津。月姐跟你多要好的?他也不是拈酸吃醋的人,你们两个台上唱戏,台下一块儿过活,这也是一个办法——”

露生劈手摔了盒子:“都说了别说了!还要我做什么?要我娥皇女英,给人做妾吗?我是个男人!今日司令看上我,明日将军看上我,我是千人骑万人睡的?!”一头说,一头哭着往屋里去了。

哭着哭着又拽门出来,对着院子里怒道:“少爷回来谁也不许说!他要知道一个缝儿,我明日就上吊!”

纷纷扰扰许多事情,叠在一起,叫露生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毕竟做朋友和做恋人是两码事,朋友只要一桩意气相投就足够,恋人却是严格的测试,你测试我,我也测试你,其实根本是自己测试自己,测来测去是一个不及格,都从“出身”两个字上来。原来别人看自己,和月生也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为人宠嬖,除了献媚取宠,半点用处也无!

这一股屈辱愤恨,消弭之后又是茫然哀恸。摸摸床底下的衣服箱子,头面盒子,想想这些东西以后是跟自己永别了,自己唯一得意的就是这一样,这些东西求岳是根本不懂的,也根本不在乎,想起他说“喜欢你”,不知他到底喜欢自己什么?

那一晚他在房里徘徊又徘徊,自己拿刀在自己心上割,想想自己是求岳一辈子洗不掉的玷污,几乎发狂要推门远出,可是翻覆再想,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世间险恶如荼,世人毁谤如刀,难道是一个“逃”字就能分解?凭什么逃,又为什么要逃?

他是头一次生出要自立自强的心,别人当自己污秽,自己偏要清白。那是他连自己也不明白的一股勇气,是为心中所爱生出的勇气,周裕能活,翠儿能活,难道自己离了风月就不能活?望望檐上一片春雪澄净,映着明月皎洁,边哭边下定了决心。因此到了第二天,想着那些平日肯嚼舌的人,一个不带,连柳婶也留下了。

他是不料金求岳会把这些事情都看在眼里,此时见问,哪里肯说?说出来更在他面前没法做人。

只是委屈这种事情,若是对方不放在心上,渐渐也就钝了,偏偏他一腔温柔,呆头呆脑蹲在地上,捧着自己手问:“到底怎么了?谁欺负你?”

露生给他轻轻摇了两下,眼泪不争气地全流出来了。不是伤心,是感激他一片体贴。

金求岳见他垂泪,不知是受了多大委屈,头大又心疼,这他妈最难哄就是爆哭黛玉兽,慌手慌脚给他擦眼泪:“不哭不哭,都是我的错,你看天天把你扔家里,搞得我们黛玉兽很寂寞,哥哥不对,给你捶两下吧?”

露生呜呜地摇头,求岳又道:“肯定还是有什么王八蛋欺负你,你告诉我,我踹他!”

他越哄,露生眼泪越多,哽咽半日,抓着他手道:“哥哥,你别问了。”

求岳见他哭得眼睛也红了,知道这事是逼不出来。他平时粗枝大叶的人,自己也觉得好笑,不知为什么对上这个白黛玉,耐心居然爆棚了。想想自己这么多年可能真是深柜,一谈恋爱老房子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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