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启国的要求并不过分,起码在楚离眼中是这样。
大概他已经先入为主地认定了自个和江家的关系,所以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下来。反而是张启国因为他答应地太过干脆,又不问缘由有些不敢置信,迟疑半晌才小心翼翼地看向他:“小离你想好了?”
张启国老实一辈子,行事作风打着懦弱的印子,不然当初也不会被邻居家的无赖儿子逼得卖房,连楚离都差点被欺负了去。如今难得强硬一回,话出口又有些后悔,觉得对不住楚离。他念着楚父这些年的好,又对楚离可能的、尚未谋面的生父生不出丝毫的好感,不想也不打算跟对方有什么牵扯。但楚离万一想见见生父呢?他把自己的情绪强加到楚离身上,会不会不太好?
有违以往行事准则的行为让他心底纠结,好似一个优柔寡断的选择困难症患者,忐忑不安站在十字路口。往左固然是他的愿望,但往右也不是不可以。他左右张望,把为难写在了脸上,对着楚离生出了莫大的心虚。
许是看出了他的心理,楚离的语气少见的斩钉截铁,说:“我想好了。”更特意强调道:“我觉得现在的生活挺好,我很满意。”
“满意”这个词用在这里,张启国不免有些稀里糊涂,不太明白楚离的意思。不过楚离的语气很好的安慰了他。他听得出来楚离并没有勉强,是真的不打算追寻自个的身世。这个认知让他蓦地松了口气,只觉一晚上压着他喘不过气的石头被楚离的态度轻轻一推,滚到了某个未知的地方。
如此一来,张启国便打算趁早返回忻城,只是转念又想到电话中跟楚离提及来海城的理由,不免有些犹豫。
“舅舅?”楚离叫了声。
张启国迟疑下,试探地问:“小离你说的那个人……能不能打听到他葬在什么地方?”
事实上张启国心中对此抱得希望并不大,毕竟他的要求太过突然,楚离未必能这么快打听到消息。哪知楚离没有犹豫,似乎早有准备,轻轻点了点头,说:“我带舅舅你去。”
无视张启国欲言又止的神色,楚离先点了点吃的。从火车站去墓园的距离不短,张启国一早赶来又什么都没吃,来回折腾下来不垫点东西根本不行。许是他态度沉稳感染了张启国,张启国一直不怎么踏实的心终于定下来,注意力放在了面前的食物上。
两人简单吃过早饭,楚离伸手拦了辆车。司机听说一大早要去墓园有些不太乐意,不过也不好拒载,只能不情不愿让两人上了车。司机的态度让楚离开始想念江行简,好似无论他去哪,江行简这个司机都任劳任怨,由着他的意思。
这个念头像一道缝隙,由此推开了思念的大门。楚离惊讶地发现江行简站在门的那一边,潜移默化占据了他的心神。以致他想到江行简,心头泛起的满满都是甜蜜,像是蓬松的棉花糖,充满了芬芳。他安静地看向窗外,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一路上,楚离和张启国都没怎么说话,各自想着心事。直到到了墓园,张启国才恍惚从沉默中回神。站在墓园门口,他有些迟疑,没话找话地问:“要不要买束花?”大概是近情情怯,张启国突然有些害怕,害怕那个沉眠于地下的孩子真如楚离说的那样,和楚离长得一模一样。他捧着包好的花,紧紧拉着楚离,粗糙的手指微微颤抖,透出心底的不平静。
“舅舅。”楚离看向他。
张启国定定神,低声道:“咱们走吧。”
漫长的山路蜿蜒,一路鸟语花香。张启国感觉没走多久,便已到了山顶。尽管一路他已经设想多次,待真“见到”江行哲时,依然有种巨大的冲击。白玉墓碑上,江行哲的笑脸似熟悉又陌生,张启国足足愣了几秒,才失魂落魄转向楚离。两人长得太像,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尤其是他在江行哲的笑容上看到了楚离的影子。恍惚间他将两人混淆,有些辨不清躺在下面的到底是谁?
“这么年轻怎么就……”
只要想一想这个人可能是姐姐的孩子,而在他们都不知道的时候,年纪轻轻便已离开人世,后面的话他便无法说出口。清晨的山风拂过,张启国的眼圈一点点红了。
隔着一人的距离,楚离安静地站在那里,没有去打扰张启国。对他而言带着旁人来探望沉眠的自己,委实是种很难形容的体验。他想能活着实在是件很幸运的事。只有活着才能体会到爱与被爱,才能触摸到幸福的滋味。无论张启国、江行简还是其他人,他所感受到的一切情感都是基于自己活着,也幸好他还活着。
……
两人一直在墓园待了几个小时,临近中午才离开这里。张启国缓过精神,自觉心愿已了便想着早早回忻城去。他跟楚离说:“海城也没其它事了,舅舅先回家了。今天出来的急,还没跟单位请假呢。”说着他回头看了眼墓园的方向,语气不自觉变缓,带着笨拙的安慰道:“小离你既然只认你爸一个爸,其他事和咱们也没关系了。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事到如今,张启国已相信江行哲便是姐姐的孩子。如果江行哲还活着,两兄弟相认也是件好事。可江行哲已经死了……张启国沉默地拍了拍楚离。
楚离点点头,轻轻“嗯”了声,转而提议:“舅舅吃过饭再回去吧。这个时间也该吃饭了,我有个朋友听说舅舅你来了,想一起吃个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