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咬着唇想,这句话究竟是赞美还是贬抑,想了半天,未果,只能直来直去:“你究竟是在夸我,还是在贬我?”
他眼中满是打趣的笑意,唇角是一个漂亮的弧线。我盯着他,不能移目。他的笑容渐渐淡了,与我对视了一瞬,竟装做要倒茶,匆匆移开视线,实际两人的茶杯都是满的,他只能刚拿起茶壶,又尽量若无其事地放回去。
办公室里,即使面对陆励成,他的笑容也无懈可击,可正因为无懈可击,所以显得不真实,现在的他,才是真实的他。
他没有再看我,一边吃菜,一边介绍着纽约那边的人事关系,和我需要注意的事项,我的心思却早乱了,本来约好和他周末见,告诉他我是谁,现在这么一来,计划只能取消。
蟹黄豆腐上来,他给我舀了一大勺:“也许将来,我可以约我的好朋友出来一块儿吃饭,你们肯定能谈得来。”
他谈笑间,眉目磊落、行止光明,我突然后知后觉地生出一种恐慌感,在我看来,我有我不得已的原因,我从没预料到我能和他在网络上认识,更不会想到他能把网络上的我视为好朋友,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一切,会不会觉得被欺骗了?
那个外脆内嫩的蟹黄豆腐,我是一点鲜美的味道都没尝出来,反倒吃得一嘴苦涩。这世上有一个词叫作茧自缚,我算是真正尝到了。只知道他不停地在叮嘱我事情,而我却什么都没听进去,只是一直敷衍地嗯嗯啊啊,到后来,他也看出我的心不在焉,提早结束了晚饭,送我回家。
我做梦都想不到,我和他的第一次晚餐竟然就这么草草收场。
回到家里,我就如同一只困兽,在屋子里来回走着。MSN上,他的头像亮了,却一直没有和我说话,我发了很长时间的呆后,和他打招呼,解释周末的见面要取消。
“我突然有点事情,周末恐怕不能见面了,对不起。”
“没事。”
两人开始聊起别的,他向我推荐他最近刚看过的一本书,评论书中的内容,毫无戒备地将自己的喜好暴露在我面前,我的心头越来越沉重,如果他知道我是他的下属,他还能在我面前如此谈笑无忌吗?
这个曾经让我幸福的网络对话,开始让我觉得充满了愧疚感,都不知道究竟怎么回答他,只能杂七杂八地东拉西扯着,将话题越扯越远。
“又下雪了。”
我抬头看向窗户外面,随手关掉了台灯:“是啊!”
细细碎碎的白,若有情若无意地飘舞着,我走过去打开窗户,窗帘呼啦一下被吹得老高,桌子上的纸也全被吹到了地上,我没有理会,任由它们在地上翻腾。
我迎着冷风站着,与昨夜一模一样的风景,我却感受不到丝毫美丽,原来,景色美丽与否只取决于人心。
突然间,我下定了决心,这世上,不论以什么为名义,都不能是欺骗的理由。之前,没有意识到,浑浑噩噩地贪恋着他毫不设防的温柔,现在,已经明白自己犯下的错误,就决不能一错再错。
我抓起大衣,跑出屋子,计程车师傅一路狂飙,二十多分钟后,我就站在了他的楼下,拿出手机的一瞬,我有犹豫,甚至想转身逃走,可终是咬着牙,趁着自己的勇气还没有消失,从手机给他的MSN发了一条短信:“能到窗户前一下吗?我在楼下的路灯下,如果你生气了,我完全理解,我会安静地离开。”
我站在路灯的明亮处,静静地等候宣判。
出来的匆忙,没有戴帽子,站得时间久了,感觉发梢和睫毛上都是雪。平时出入有空调,这个风度重于温度的大衣,不觉得它单薄,此时却觉得薄如纸,雪的寒意一股又一股地往骨头里渗。
我缩着身子,抱着双臂打哆嗦,已经半个小时,而从他家到楼下不会超过两分钟。其实,他的答案已经很明显,他如果肯见我,肯定早下来了。可是,我不想离开,我一点都不想安静地离开,原来,刚才那么漂亮的话语只是一种骄傲,当面临失去他的恐惧时,我的骄傲荡然无存。
一个多小时后,我仍直挺挺地站立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九楼的窗口,脚早已经冻麻木,头上、脸上、身上都是雪,可我竟然不觉得有多冷,似乎我能就这么一直站到世界的尽头,只要世界的尽头有他。
一个人影从楼里飞奔而出,站在了我面前:“你……你真是个傻子!”他的语气中有压抑的怒气。
他匆匆脱下身上的大衣,裹到我身上,替我拍头上的雪,触手冰冷,立即半抱半扶着我向大厦里走。
我身子僵硬,一动不能动,他脱去我的湿大衣,用毯子裹住我,把暖气调大,又倒了一杯伏特加,让我就着他的手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喝完。
酒精下肚,我的身体渐渐回过劲来,手脚不受控制地打着战,却终于可以自己行动了,他把一杯伏特加放在我面前,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坐在一旁慢慢地啜着,背光的阴影里,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只有一个透着冷淡疏离的身影。
我的身体在渐渐暖和,心却越发寒冷,我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亦舒说,姿态难看,赢了也是输了。他刚才肯定在楼上看着我,等着我的主动离去,可我却一副宁可冻死都不离开的样子,我这样逼得他不得不来见我,和古时候那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妇人又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