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哲听到明成的声音,这才长吁一口气,道:“行,行,明成你起身走三步看看,头会不会晕?”
明成依言,起身走三步,才道:“走了,没事。放心,来医院路上走了不止三百步。”
明哲又放心一点,最主要的是,这回明成说话口气里面不再有戾气。“好,那你现在可以回家了吗?”
“等下配一些药就回家。回家睡一觉就好,我人胖,血多,不碍事。”
明哲听了明成不知道是真乐观还是假乐观的话,叹息道:“明成,你现在什么都别想,安心回家养伤。我立刻打车过去看你,你回家留意着敲门声。”
明成没想到这回大哥竟然准备打车过来看他,他又感动了一下,但又不知道大哥是不是已经了解了他现在的处境和作为,如果全了解了,大哥还会那么关心他?“大哥,你别来了,不是大事,再说我回家就睡觉,不会留意你的敲门声。你还是周末过来吧。我没事。”
明哲又犹豫了下,道:“明成,你回家给我一个账号,我往你银行卡里面打一些钱。你别推辞,我不会多给你。只是借给你,你以后身体好了还我。”
明成一听,再次愣住了,这话,这语气,他何其熟悉,这是以前妈塞钱给他用的时候常说的话,久违了的亲切。他眼中的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好久,才憋岀一声:“好,谢谢大哥。借我两千,账号我等会儿到家发短信给你。”
明成收线,侧着脸想了会儿,才起身接过医生开的处方出来。走到外面,看看跟上来的舅舅,冷冷一笑,将手中手机死命摔地上,俯视着舅舅痛呼一声抢救手机,他掸灰尘似的拍拍手,道:“不用你家众邦赔我的血了,扯平。”他也不去配药,知道自己今天配不起药,打算明天等大哥寄钱来再来医院。
明成回家,反而死猪不怕开水烫,洗洗干净睡了。九月的天已凉,晚上不用太依赖空调。
反而是明哲为明成的事又是操心又是生气,上班也没心思,看时间差不多时候,就走路回公寓,路上给估摸着刚起床的吴非打电话。没想到接电话的是个男的,一声生硬的“Hello”,明哲正烦恼的脑袋要转一个弯才能想到原来是岳父,不由得心里一乐,与岳父聊上几句,回答了岳父有关这个季节上海的几个气候变化,才等来吴非接电话。
吴非一听是明哲,就挂了电话,由她拨过来。“什么事?长话短说,你女儿正闹呢。”
明哲唉声叹气道:“给你三个‘惊喜’,第一件事,明成竟然与朱丽在办离婚……”
“什么?他们两个?为什么?”
“不知道,朱丽拒绝我劝说,明成要等我周末回家才说。第二件事,昨晚明成不知为什么事闹到我爸家,不知怎么闹的,一直闹到人家邻居报警。我爸又不肯在电话里跟我说为什么,我估计是与家史的事有关。第三件事,明成欠我舅舅三万块还不出,跟舅舅闹得打起来,明成吃亏,头给打破,刚刚的事。我舅舅在电话里说明成没钱,我借给明成两千,明天去银行划一下,你不反对吧?”
吴非当下就想起过去明成一千两千蚂蚁搬家似的从他们妈那儿搬去好几万的事,可是,今天的事,明哲能不帮吗?她只有叹道:“救急是应该的。但你得把握好度,否则明成从你们妈那儿得来的依赖心理永远也不会消除。不知道朱丽为什么会与明成离婚,朱丽挺讲理一个人。会不会……明成既然会打明玉,又会打上你爸的家门,他会不会也打朱丽?明成做事,越来越不像个成熟男人了。”
“我也在想,如果明成第一次打明玉还能找到一点理由的话,当然也是没理由的,这回这三件事都说明明成行事真的很有问题。说起舅舅,我还想到一件事,我以前每年年底寄一千美元回家,我看爸的记账本上没有记录,那次陪爸去银行开保险箱,也没看到有美元存折,说明这些美元都被妈支配了。你说,我工作后这几年寄的加起来也有不少了吧,都进明成口袋,还是进舅舅口袋了?冲舅舅昨天在电话里跟我说话的腔调,还有妈以前为了把舅舅户口弄进城做的努力,我觉得舅舅那儿也是深不见底的黑洞,与明成差不多。我很担心,明成未来会不会也演变得跟舅舅差不多,你不知道,舅舅今天在电话里问我要钱要得有多无赖。今天一下子岀那么多事,我真对苏家失望。唉,不知道妈以前是怎么搞的,我心里总是隐隐觉得,现在发生的很多事,都是妈当年种下的毒瘤时机到了总爆发。”
吴非倒是没有想到,明哲这个最崇敬他妈的孝顺儿子,竟然怀疑起了他妈。以往,如果是明哲执迷不悟的时候,她是非有理有据要让明哲闹个明白的,但今天明哲既然已经怀疑,她就不火上浇油了,“明哲,这事儿吧,我从看你发给我邮件时候已经想到了。你外婆家重男轻女特别严重,让我惊讶的是,你妈虽有反抗,后来也默认她作为弟弟进城工具的事实了,还如愿将你舅舅户口挪进城里,以后还不知怎么补贴你舅舅呢。说明你妈重男轻女思想也很严重,而且重到不拿正眼看自己女儿明玉。到目前为之,你家明成是被惯坏了,你家明玉是被气走了,但若说是你妈种下毒瘤,恐怕她也是身不由己吧。老一辈人的很多思维我们会觉得不可思议。不过,你也有传承你妈的某些思维,恨不得把苏家的所有事都大包大揽,你可别培养出像你舅舅一样从依赖走向无赖的明成哦,还有你爸。”这些事,吴非早就与近在身边的父母好好研究过,吴家父母与女儿一个鼻孔出气,又有与苏家母亲差不多的时代阅历,所以研究结果很让吴非受教,也平了吴非心中的怨气,这才能比较超脱地在明哲面前一边做好人,一边不忘打明哲一把。
可正因为吴非前面的话入情入理,又为他妈找到理由,明哲听着很能接受,心里也好受一些。对于后面她的指责,他也觉得能够接受了。“你看我不是来跟你商量要不要借钱给明成了吗?还有一件烦心事,明玉一直不肯接电话,也不回电邮。我这回周末回去怎么也得逮住她见个面。你帮我想想对策?她与你倒是投机。”
“别问我,我仗的是宝宝。你要是抱着宝宝上门,她肯定不会推你出门,你要是领着你爸上门,看她开不开门。随缘吧,明哲,你太努力了,效果适得其反。来,宝宝哭几声给你听听,起床就没停止‘哼哼’。”
与吴非的电话当然不可能解决家里的那些问题,但是与吴非说话之后,明哲心里好过许多。他想到,很迫切地想到,该如何快点结束与吴非的两地分居,他太需要家庭。眼前的办法,似乎只有加油工作一途。
但是当务之急,还是给朱丽发一条短信,说:“我估计明成最近很不理智,让你受委屈了。我和吴非向你道歉。也向你父母说声对不起,很不该令他们操心。希望回头你还会当我们是朋友。如果明成有在经济上欠你,你尽管直接与我或者吴非说。具体的,我周末才能回家与明成谈,也希望你能与我见一面。”
朱丽看到明哲的短信发愣,读给在一边陪着她的父母听,朱爸朱妈都说苏家哥哥妹妹看来都是讲理的,唯独明成不讲理。朱丽想了半天,还是不想与明哲对话。她是因为否定苏明成这个人才离婚,她是因为看到苏明成无可救药才离婚,她又不是没有给过苏明成支持,但是,够了,她已经竭尽所能,离婚已是无法挽回。与苏家哥哥又何必见面?谈苏明成?不,她现在厌恶这个人,不想谈起。
明玉也是在办公室发愣,但她是累得发愣,昨晚爸透露的过去让她没好好睡。很想又钻进办公室附属休息室睡觉,但既然已经答应老蒙回家睡,那还是回家吧。临走检查私人邮箱,看到石天冬的邮件。她看着那一串的“很快”,笑笑,心说自己早上那个电话太冲动,暗示效果太好。她略为思考,便回了一个邮件,告诉石天冬,昨天去一家叫“食不厌精”的饭店吃饭,吃了啥啥啥,有多好吃,然而那家饭店菜单一天一变,很遗憾美食家还在香港,错过这么好的一家饭店。她建议石天冬应该“很快”回来品尝这么一家特色饭店。她拿这家“食不厌精”,修改掉原本灌输给石天冬的某些微妙情绪,她又不是很了解石天冬,怎么能放出跳跃性的信号误导石天冬。她的父母家已经成为一个黑色幽默,她可不愿自己的小家庭未来也成黑色幽默,她必须稳扎稳打,绝不允许出现差错。
明成带着头上的绷带准时上班,不出所料,受到众人瞩目。大伙儿都在想,此人现阶段算是倒霉得彻底。好巧不巧,电梯里还有总经理同乘。明成一路就耷拉着眼皮,一脸什么兴趣都没有,带着你们别理我的霉气。总经理拿眼睛看看明成,不语。
点完卯,喝几口水,看到大哥来短信提示已经将钱打入银行,他急不可待地起身出门,去最近的银行将钱取了。他难得如此迫切地需要钱,即使舅舅来要债时候他也没那么迫切。完了立刻赶去医院门诊开药,回到公司第一件事,就是吃药。昨天晚上他别的都不担心了,即使天塌下来他也不关心,只想到一件事,那就是这么热的天,他没钱在医院配抗生素,头皮受伤缝针处会不会发炎。现在药吃下去,他安心了。
但没等明成坐稳,人事部经理笑眯眯地出现在他身边,将他叫到小会议室说话。有些人可能因为一辈子笑得太多,脸上皱纹强化成菊花一般的灿烂。
人事部经理坐下就问:“哎哟,小苏,头上不要紧吧?虽然已经是初秋,可天还热,你得小心伤口发炎,这几天洗头得有人帮忙。”
明成很不愿意有人提起他的头,更不愿意听人事部经理哪壶不开提哪壶,他现在还有谁来帮他洗头?他没客气,也没力气客气,闷闷地问:“什么事?”
人事部经理挺没趣的,只得干咳一声转入正题,“小苏啊,你们那一批分来的大学生,今年都是合同到期了。我过来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是不是有意愿续签。”
明成一听就心里有数,淡淡地道:“我连续三个月业务量没有达标,公司是不是不打算跟我续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