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枝陪我一起长大,对我忠心耿耿,人又机灵,我嫁过来没几日,她便帮我摸清了方思远与郑清云的纠葛,方家的人也没想着瞒我们主仆,显然是不怕我们知道。
郑家乃我朝士族大家,声名斐然,郑玄是郑家沿袭下来的一脉子孙,高中之后仕途顺畅,已成大理寺卿,在朝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但他为官之后辗转多地,不想体弱多病的幼女辛劳,便将其托付给好友方家,郑清云便与方家独子方思远一起长大。
两人情投意合,父辈也甚为满意,准备待方思远金榜题名之后结秦晋之好。
不料我半路杀出来,横刀夺爱,斩断了他们的红线,也让郑方两家关系变淡。
于方家而言,与郑家结亲,乃高攀,可助家族兴旺;与我谢家结亲,却是惹祸上身,朝不保夕——我那父亲彼时表面风光,其实早就是皇帝的眼中钉了。
我嫁入方家,方家长辈只出于礼数参加了婚宴,过后一眼都懒得看我,早早回乡去了。
果不其然,三年后,我父亲便因以权谋私、提拔人选时帮衬师友乡亲,与皇子牵涉过深,被下令抄家。
而我这独女因已出嫁,且夫君方思远乃查案功臣,得以保全性命。
方家人此后更不待见我了。
方思远娶了个罪臣之女,实在有辱方家名声,许多同门师友、家中长辈均明里暗里让他休了我重新娶妻,他不置一词,我依然是方夫人,他也并不纳妾。
旁人只说他待我情真意切,痴情如许,只有我知道,他从未与我同床共枕,更遑论有什么夫妻情分。
他不休妻,是嫌麻烦。有我在,这个位置始终不会被人侵占,而他的方夫人,是留给郑清云的。如今清云姑娘回来了,我这幌子就该识相点退出了。
公婆见了我,果然爱答不理,只当我不存在。这么多年,我倒也习惯了。
反正平日里我只待在我的春月楼,与他们没什么来往,做足礼数便可。
我也不废话,拿出准备好的和离书呈上去,挤出眼泪惺惺作态:「父亲、母亲,儿媳自知这些年夫君护我平安,方家也待我不薄,我一介罪臣之女能嫁到方家实在是我的福分。只是我不争气,既不能在前程上帮到夫君,更未给方家留下血脉,心中愧疚至极,夜夜不能安睡。」
公婆不知我闹的哪一出,不敢轻易搭话,竖起耳朵听着。
我啜泣几声,跪下来伏地长拜:「儿媳实在是对不起方家啊!请父亲母亲责罚!」
公婆对视一眼,看着和离书分明喜上眉梢,却又强装客气:「婉娩言重了,你知书达理,待人和善,还如此深明大义,我们怎会怪罪于你?」
我直起身来,依然跪着,眼中含泪望着他们:「父亲、母亲,其实我前几日便与夫君提起此事,可他次日便去了平侯府。我知他重情重义,极重名声,做不出休妻的事来。如今我主动提了和离,传出去倒像我不要他……他定是脸面过不去,才犹豫不前。」
「儿媳斗胆,请父亲母亲帮忙做主。对外便称我一心向道,要入深山清修去了。我在方家多年承蒙照顾,不敢再拖累,您二位若允了,我便带着丫鬟绿枝自行离府,从此再不回云州,不给夫君添麻烦了。」
公婆听后眼前一亮,终于展露笑容,我便知,这和离书,妥了。
他们盼这一天很久了,我也是。
我脚步轻快地回了春月楼,感觉这窒闷的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
绿枝跟在我身后,连连唤我:「夫人,你想清楚了吗?这……」
我回头打断她,轻挑眉梢:「叫什么夫人,我已不是方思远的夫人了,从今以后,叫我小姐!」
我嫁给方思远七年,从未有过如此快意的时刻,仿佛胸中郁结一扫而空,碧水长空,待我驰骋!
我与绿枝出城时,换了男装,戴了帷帽,买了两匹马。绿枝怕我路上饿着,去城里大小店铺买了好些东西,差点把马压坏,骑是骑不成了,我俩便牵着马往外走。
路过一处茶肆,我无意中瞥了一眼,却见一紫衣女子恰好放下帷帽,露出一张远山眉、含情目的如玉面庞,只是大约身子弱,唇色稍浅,带几分病色。斜里一只手递上一杯茶,她便浅笑着接过,霎时间山川失色,只余她醉人笑靥。
我却只愣愣看着那也同样失神凝望她的男子——不正是方思远?成亲七年,我从未见他露出过如此痴迷温柔的模样。
原来……她就是郑清云。
我哑然,陡然释怀。
如此天姿国色,怪不得我的夫君这么多年念念不忘。
我轻拢帷帽,回转身去,牵着马朝城门走去。
自此别后,我与他便再无关联了。
背后似乎有目光掠过,我没有在意,我都要离开云州了,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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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家还算厚道,给了我一笔钱,加上我爹娘给我备的部分嫁妆,够我主仆二人用个十年八载的,只是恐被贼人抢去,不能时刻装在身上。离开云州、路过几个较为繁华的县镇后,我们便决定找个商队同行,避免落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