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手凉,想是总守在外头冻的,改日我给你做个暖水袋子,你悄悄儿塞袖子里焐着。”泷儿却反过来拉了拉君悦的手,冰冰凉的,不比她一直守在内间,烘得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君悦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就觉得心里暖烘烘的,没有暖水袋子也不怕冷了。他憨憨笑着,一张清秀的脸喜气洋洋的。泷儿也低头笑,突然觉得这个秋天一点儿也不萧索。
这厢韫姜叫人开了堂帘,站在正堂等着徽予,徽予大步流星过来,苦笑道:“开了堂帘不还是一样吃风么?下次朕还是别叫人通传来得好,免得你变着法儿等朕。”
他二人往梢间去,韫姜抬手抚上徽予的面颊,幸好是温暖的,口中道:“予郎怎么突然过来了?不是才见过王妃他们?”
“正是见了他夫妇二人,好一对伉俪,所以想着你了。”徽予偏转过头,轻柔地吻了一下韫姜的手心。韫姜咯咯一笑,神情一瞬有些尴尬,但很快恢复过来,柔柔地陪着徽予里头坐下了。
案桌上还摆着尚宫局送来的单子,徽予取过翻看了两眼,上头几处有淑妃的字迹,他问:“是先送去淑妃那的?”
韫姜怔了一下,才说:“是了,都是这样的,内宫六局和满宫诸事我们三个都有各自的管辖。但一些大宗的事是要一起看的,大宗的单子、册子是先送去钟粹宫,然后再发回尚宫局叫看了,先按着淑妃的意思办起来,之后才到臣妾这儿,再由臣妾交给贵妃姐姐最后定夺。——也是怕耽误事,毕竟三个人轮番看下来耗费时间,都等着不运作,成不了事。”
这个运作机理,其实暗中分了个高下出来,贵妃颇为不爽,韫姜却劝贵妃忍着,来日必有用处。再说让贵妃最后敲定,也是多给了一份颜面,贵妃最后也答应了。
果不其然徽予沉默了片刻,才说:“照例,你同贵妃资历最长,不论是头一个还是最末一个,都该是你和贵妃,淑妃在中间过目就是了。——就算是尚宫局,也是看人下菜碟,看来淑妃资历不深,人心倒掌握得不错。”
韫姜佯装无所谓的:“臣妾体弱,大头的事叫淑妃处理了再轮到我,也是轻松些。原是我躲懒,不是尚宫局没礼数。”
“但是贵妃强健,办事又爽利,就该贵妃头一个,最后敲定的事也没那么费心,要你来,有什么不可以的?”徽予带了些气在心里,在韫姜面前也不憋着,“尚宫局的人真是越来越会办事了。淑妃办事稳妥是不错,宽仁待下也确有其事。但她空了好些年养病,理论起来没有你和贵妃资历深,这点子事她们都想不明白,还是想得太明白了?”
徽予往后一靠,板着脸:“你也不生气!”
韫姜讪讪一笑:“臣妾气什么?人心这东西本就不是靠威压拿来的,尚宫局的人先跑去钟粹宫,臣妾和贵妃娘娘还能去把人捉来不成?”
“人心?”徽予的语调不自觉高了三分,一下子收敛住,默默了片刻,才说,“罢了罢了,尚宫局是你们管的,朕也不必多问,你自己瞧着办吧。”
韫姜委屈地望着他:“予郎生气了?”她一抿唇,徽予就一下软了语气:“我哪里是跟你生气,不过是怕委屈了你,既然你都没意见,朕也不好说什么。”他歪过身子,捏了捏韫姜的脸,“朕念着你的手艺,想吃芙蓉酥了。”
韫姜娇滴滴地瞋他一眼:“好,臣妾去做。”她要起身,徽予却拉着她的手不放,韫姜一个趔趄摔在徽予怀里,徽予趁机吻她一下,才朗声笑道:“去吧。”
他满面的笑意,目送韫姜走了,一霎时收回笑意,冷冰冰叫安姑姑进来。安姑姑进来,恭谨地站在三步开外,等徽予的意思。
只听徽予冷声问:“颐贤皇后那顶九凤金冠还在尚宫局吧?”
送走了裴王妃,淑妃心事重重地踅回内殿。婵杏跟她身后,一壁扬手命人都退下去,口中问:“娘娘以为如何?裴王妃娘娘话里有话,是想要同娘娘亲近呢……说也是,静王得皇上青睐有加,但伴君如伴虎,要想更稳固位置,少不得同宫里的娘娘通一气。”
淑妃默然不语,沉着脸在玫瑰椅上坐了,扬脸示意婵杏在绣墩上坐下。婵杏一面挨近些淑妃,一面说:“晋安公主……是没大用处了,别落井下石就好,也不盼着能替娘娘办什么事了。一开始大姑娘怕主子心烦,也没敢传消息进来,雪茹又没个好机会,导致咱们知道得太晚,让那起子小人的离间计得逞了。”
淑妃眉头紧扣,厌恶道:“晋安……这步棋真是本宫下错了,没想到她竟然眼高于顶,气傲至此。哼,渡旭那孩子配她,本宫还心疼呢,偏她目无下尘的,谁都瞧不上。”淑妃动了怒,要紧银牙,“小丫头片子能成什么气候,用她也是本宫看得上她,给个脸面罢了。没有本宫,想嫁贺家,做梦去。”
她一甩帕子,往后一靠。婵杏连忙跪下给她捶腿,谄媚道:“主子消消气,为她生气不值当。不用就不用,少个人罢了,这不是现下又送上门儿一个?静王在皇上跟前得力,说话也有分量不是?”
嘴上是那样说,但少了晋安,淑妃在皇帝跟前就少了一个说话的人,其实是有些失利的。奴才们的忠心现在还用场不大,谁还能跑到皇上跟前夸去?须得有个说话有分量,徽予听得进去的。否则晋安反目成仇,反咬一口该怎么办?她总得找个对策。
而且眼下看徽予对自己的态度,只怕晋安已经背地里说了不少难听的话了,不得不防着。裴王妃为人稳重端庄,夫君又是王爷里头数一数二的静王,不失为一个好盟友。
“先静王妃是德妃的妹妹,裴王妃心里指不定怎样看德妃呢,有了她也好。”淑妃剥着护甲上嵌的红珊瑚,“你稍后去备些礼,悄悄儿给裴王妃送去。——记得挑最好的来。”
婵杏答应下,笑道:“这个奴婢知道,咱们库房里正巧有一盒邦国进贡来的香粉‘相见欢’,珍贵无比,匹敌千金。就是宫里头也少有的,还是尚工局司宝司偷偷孝敬给娘娘的呢,娘娘一直留着没用。”
“尚宫局——”淑妃的脸色缓和了些,轻快道,“她们是识相,都是宫里待久了的人精了,有眼力见。贵妃再权势滔天,也终究是个跋扈的宠妃罢了,德妃更不必提,病恹恹的,就是说话分量足些,她要不是同贵妃沆瀣一气,本宫也懒得计较她。”
“是了,连尚宫局都知道该巴结谁,娘娘离后位就真的不远了,就差一阵东风而已。而且太后娘娘一走,娘娘更是前途坦荡。”婵杏满嘴的阿谀奉承之词,淑妃一高兴,她也就好过几分。
淑妃满意地一笑,外头太阳西斜,洒金似的撒下来一片黄灿灿的阳光,锦缎琉璃似的。淑妃眯眼看着,喃喃道:“婵杏,本宫要当皇后,本宫一定会当上皇后。你看,他们也都暗中奉我为后,我是众望所归的贤后!”
她一抬手,好像要去抓住那璀璨烈红的阳光:“本宫要抓紧,贤妃一走,本宫的帮衬就少了一半,她二人虽无缘后位,却能伤及本宫。要是不赶紧登上去,就得费心把她俩都推下去了。——那时候就麻烦了。”
那一夜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她在一个万里无云的晴天被册封为后。那一日鸿雁高飞,喜鹊送喜,是一个极好的天。满朝文武跪拜,高呼“皇后千千岁”,她站在前朝大殿外,隐约能看到满脸欣慰的父亲。
她,盛挽蕴,终于成为了盛家第四个皇后,她会延续盛家的荣耀,成为父母的骄傲。
一晃神,她朦胧睁开眼,却是一场空。她翻了个身,不会的,那不会仅仅是一场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