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含英听罢,许久不语。
张老太医做了一辈子的大夫,心怀慈悲,瞧见这位年轻的帝王如此,心下既不忍又无奈,只能又低声道:“老臣毕竟已经到了老眼昏花的年纪,若是圣人接下来,病情好转的话,说不得,就是老臣糊涂,诊错了脉,又或者,民间多奇人,圣人在民间寻上一寻,或许能在民间找到高手,能为圣人治愈此病。或者,就算不能治愈,却也能让圣人多活上几年。”
谢含英这次缓缓开口,他的声音都带上了几分嘶哑:“朕自会另行寻人。只是……这件事情,张老太医当知晓轻重,无论任何人向你逼问,都不得开口!”
张老太医心中松了口气,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又是一阵沉默。
谢含英道:“朕还有多少日子?”
张老太医道:“若是圣人的病情能好转或是稳定下来,那或许便是老臣诊断错了。圣人的咳血症,乃是肺腑有伤,此伤应能治好。但是,圣人进食则呕的症状若是继续恶化下去……”张老太医将头埋得低低的,“老臣终究学艺不精,于此症之上并无研究。”
张老太医说到此处,忽而又道:“不过,老臣曾听说,前朝有太医世家,医术高明,无人能敌,家传医书和脉案无数。现下其家中虽只留下一人,其人却本事极高,尤其一手针灸术,更是无人能出其右。圣人若是能寻到此人,令此人为圣人针灸,再配合老臣的方子,或许,圣人的病,能治!”
谢含英看他:“何人?”
张老太医道:“此人姓寇,如今正在昭地做军医。差不多三年前,老臣还看到过他难得回了一趟长安,却是昭王对他有恩,请他来为敬王世子看胎里带来的弱症。寇大夫果真妙手回春,敬王世子的病,老臣却也去瞧过,并无太好的法子。寇大夫却是用一手金针,三张方子,还有一套五禽戏,便令敬王世子如今已经甚少生病。虽仍旧比旁人瘦弱了些,将来长大也上不得战场,但只要敬王世子好生保养,却也再无早夭之相,与常人无异。”
谢含英如今才二十许,如何愿意早死?闻言双目一亮,然而他终究理智犹在,又问:“若是他来,朕的病,有几分把握?”
张老太医顿了好一会,才道:“若圣人能放下国事,好生静养,心中郁结解开,那么,当有五分希望。”
谢含英终是闭上双目,心中苦笑。
放下国事?这如何可能?
他一旦放下了国事,那么,他的命,容英的命,还有朝中那些坚定的支持他的人命,还有阿爹的坟墓,都将不得安宁。
这整个天下,也会陷入更大的混乱之中。
谢含英,不想死。
然而他终究是挥了挥手,令张老太医退下。
待到兰墨几个再次回来的时候,谢含英却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正常,只是继续处理政事。
兰墨想要问,却也知晓自己并不能问,只能憋在心里,继续释放谢含英。
谢含英却是在处理今日事务后,便写了一封信给谢远,问他是否能将那位军医寇大夫请来宫中,为婉贵妃诊脉,若是方便,便请他来,若是寇大夫不愿,倒也不必勉强云云。
一封信,写的甚是云淡风轻。
因此谢远收到信的时候,也没有察觉出任何的不妥,只是,谢含英难得请他帮忙,加之谢远也是想要请这位老军医去瞧一瞧谢含英的身体——毕竟,谢含英之前那一病,当真是病得不轻。就连现在,秋然和恭然写信给他,也会提到谢含英的脸色不好云云。
谢远想到如此,便请了老军医来他的军帐详谈。
老军医板着脸拒绝了谢远三次,正要开口提第四次,就听外头有人来报,是谢远留在长安的探子。
那探子凑在谢远身边低声了说了几句,谢远愣了好一会,才喃喃道:“你是说,圣人,令三王世子,各回藩地?”
那探子正待答话,就听老军医大声嘲笑道:“就这样一个皇帝,就要把你那个亲弟弟给送回狼窝里去内斗了,你还想着让我回去给他诊脉,调理身体?哈!你那个亲弟弟,今年才刚刚八岁罢?身子刚刚被我调理好,就要被送回狼窝!这样的皇帝,你为着天下百姓效忠他,我一阶布衣,无话可说。可是,这样的人,哪里值得你这般低声下气求我去为他调理身体?”
老军医拿起腰间的酒壶,痛饮一壶,就仰天笑着朝外走去。
谢远却忽然又叫住了他。
“若本王当真低声下气求寇大夫,为着天下百姓安危,为着天下大乱早日停歇,百姓早日能平安度日,请寇大夫去长安为圣人诊脉,寇大夫,可愿意?”
说罢,谢远起身,对着老军医的方向,就是长揖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