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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久前发生在这里的事情,猝不及防地就在我脑中重现。我看见谢如寂孤身一人走入不周山,在我现在的路上前行,周遭魔气浓稠如不明之夜,妖鬼嬉闹哭泣之声从里头传出,来自整个魔界的威压压在他瘦削的脊背之上,他从未退缩。
我的路很平坦,并没有阻挡。
这里到魔川有百里,我现在走的地方滚烫得像是岩浆滚过。
我一路走,一路有不少散落的片段不受控制地涌入我的脑海。大约是因我身负鲤鱼洲神脉,我族幻术擅长回溯过去,便也知晓谢如寂这三日怎样来的。
我看见魔川涌动,不可数的妖鬼将他啃咬其中。这时候才恍然发觉,今年的谢如寂不过十九。
此处有早已干涸的鲜血,我俯下身触碰,闭上眼正见谢如寂被魔族大君踩着脸陷在土里,魔器穿透他的肩头,妖鬼嬉笑一片。有剑穗脱落,踩在泥中,终于恍然为什么上次见它这样眼熟,原是我从前编给谢如寂的,他分明已经送给晚尔尔,不知何缘故竟然在这里重现。
我错过无数回溯的幻象,垂下眼往前走去。
百十里地也难走,几乎处处都是谢如寂的身影,他的剑风凌厉,可是妖鬼何其多,后来连如寂剑都没拿稳。此处他斩却妖君七首,被撕咬下一块血肉;那处他被拖行十里,用尽全力劈砍开锁链。
我不再调用灵诀,果然霎时间,诸多的回溯便不再出现了,一时间无数的谢如寂都消失在了原地,只有地上还残留着剑穗、血迹和划出的痕迹。
我自己都有些神思恍惚,不知不觉间,就离魔川不过几里地。我停下脚步思考,若是谢如寂已然身死,他的尸首该葬在何处呢?他无父无母,若是交给孟盟主,或许会是一个好的决定。
我重新往前走,这里与方才的炙热截然不同,反而越靠近越是寒冷,像是坠入了千年的寒冰。有不见源头的黑水往外流,像极了上回仙门大比遗址之中困住诸弟子的黑水。没想到原是万鬼之血。
我涉过黑水往前一直行走,黑水漫过我的足膝,衣服下的皮肉被侵蚀,玉龙鳞一层层生长出来,又被腐蚀脱落。如此往复,我涉水而过的道路上竟然铺上一层淡色的鳞片。
里面很安静,我甚至听不到鬼的哭号声。漫天的剑意狂暴地穿梭,蔚蔚如海,所谓天谴所降雷霆,想必也不过是如此模样。我试着走近,这些狂暴的剑意却出人意料地都避过了我。
我亲眼见着让我们头疼了一年的魔川模样,所谓魔川,如今不过是一线一隙。听闻此川沟通二界,然而此刻里头却空空荡荡,再没有妖鬼敢冒头出来。
此间万物沦丧,如山般的妖物死尸之中,有一个背影跪倒在地上,长发披散一地。
如寂剑就插在他身边,不知劈砍过多少次,冷铁早已卷刃。
他像是上刀山、下油锅里出来的厉鬼。筋脉尽断,修为尽毁,终于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不知受过多少不同的攻击,他是不肯放开剑的人,却将如寂剑随手插在边上,右手紧紧地攥握成拳。我在他面前蹲下,他的脸上也没好到哪里去,很难想象这三天三夜,他经历了一些什么。
「谢如寂,你还活着吗?」这次和上次不一样,他已经没有反应了。
谢如寂明明睁着眼,却看不见我,一点神采也没有,像是一个早就死掉的人,保持着最后的动作。
他的眼角轻微地颤着,我以为自己看错了,但没有,从那里生出了第一道魔纹。第一道、第二道、第三道、很快地蔓延。我原本来想好自己的行径了。若他死了,我便替他收敛好尸骨。若他没死,那我就把这个盖世英雄带出魔川。
可我从未想过,他会因此入魔。我几次张口,却只能喊出他的名字:「谢如寂。」
他不说话,连眼皮都没动一下,一直看着眼前。你既然没有看见我,那你看见的是什么?
魔纹从他的眼角快速蔓延完整张脸,沿着脖颈往下走。我曾经在鲤鱼洲的洲主宫,趁谢如寂重伤时曾想杀了他,这回又是在他重伤时遇见入魔。但这一次,我的剑尖恐怕不会再受到阻挡了。我安静道:「谢如寂,我曾说,你若入魔我会亲手杀了你。」
他不声不响不闻,像是一个要被黑水拉下去的路人。
我起身,脸上有点凉,我伸手擦了擦脸,才发现满脸的泪和汗。如寂剑就摆在旁边,我伸出手去拔,很古朴的一把剑,不知来路和背景,前世今生,这是我第一次碰上谢如寂的配剑。
卷刃的刀,也是可以砍人的。我使尽了力气竟然没拔起来,仓皇之下一头撞在了剑柄上,细看之下剑柄上居然有几个小字:「阿溯平安。」我顺着念出来,猛然转过头去。
谢如寂的脸都被黑纹遮住了,和千叶镇的织梦中那个总是脸脏兮兮的小孩,竟然叠成了一致。
我抬起手,指尖颤抖地凭空描过他的眉峰、鼻骨、唇,竟然相似。阿溯平安。原来如此,谢如寂竟然是那个半魔,原来真是如此。他并非入魔,谢如寂,原本就是个半魔。
我静静地伫立原地,看着他,腿的刺痛一直在提醒我清醒,早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