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的地方,得让他们拿钱换命。
城中人,屋中民,篓中鱼,板上肉。接下来出现在王秀楚眼前的,是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清兵。这些骑兵逐户叫门,尽管离得不远,他还是没搞清楚这是要干什么。直到近了,才明白是在挨户要钱。
所幸这伙兵要的真的不算多,不管给多少,只要能拿出来就可以。真的没钱,也就是手握大刀往脸前一招呼,刀尖停在鼻前,没有真正伤人。然而,不幸就在于有幸的短暂。这其实只是初来的清兵不熟悉情况导致的,等大体走了一遭,摸清了本区贫富的状况,加上向导的指引,他们的态度立即就变了。
王秀楚住的地方,是富人聚集地。
他是个聪明人,早就嘱咐家里人把衣服换成乡下人的模样。在以前,城乡差距特别大,穿着差异也很大,乡下人的衣服都是粗布,又破又烂。可是王秀楚的行为和外貌,依然很容易地出卖了他——书生长得又白又嫩。
当时他出门应付差事,不料,一个距离较远的清兵突然指着他说:「抓住这个穿蓝衣服的!」吓得他立马往小巷子里蹿,跑出了毕生以来的最快速度。那个追他的兵下马,脚还没落地,他就跑远了,那个人也就没再追。
潜回家后,家里人都说,这绝对是街区导致的,这里住的都是富人,你长得就不贫穷,不挨宰才怪。
一家人商量着不能再在这鬼地方待了,得去贫民区。
他们的判断是正确的,要钱不止一轮,是一茬接一茬的,往复无穷,你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你究竟有多少钱,有钱的给少了会死,没钱的直接就死。
更加可怕的是人心,有趁机报仇的。有个富户被人举报,说他家太富了,有多少多少资产。清兵随着向导去要钱,富户拿出了一万两,结果还是被弄死了。
此时,王秀楚的大哥跑来,带来了一个确切消息:「中街已经开始屠杀了!不能再留在这里了!我们兄弟一起走,万一不幸,死在一起也没什么遗憾。」
王秀楚有几个兄弟,贫富不一,其中老二最贫困,住在何家坟。通常来讲,城市里叫什么坟的地方,都是比较荒僻的所在,是贫民的居所。
扬州城是明代最为繁华的地方之一,有十万户人家,士、农、工、商,三教九流,汇集于此,犹如蚂蚁泛滥(十万室,五民蚁袭)。
嘉靖年间,扬州又加盖了新城,新城把旧城绕了一圈,把以前的贫民区也纳了进去。王家老二在那边住,在穷人中算是富人,因为据我分析,他家住的是砖房,但周遭都是草屋。
他们相信,贫民区的搜刮肯定比富人区轻很多。
于是,一家人,包括大哥、小弟、嫂子、侄子、媳妇、儿子、两个妻妹(小姨子)、内弟(小舅子)等,一路又躲又藏,逃到了何家坟。
但是,贫民区并不比富人区安全。
试想,谁搜刮富人区?谁又搜刮贫民区?难道不受重视的非嫡系,能比嫡系更富裕、更文明吗?
时间已到了傍晚,何家坟的大屠杀进行到了二哥家门口,一群人被吓得惊魂失魄。加上二哥家里的,十多个人,躲无可躲,只能上墙,藏在屋顶,用一个雨毡裹着。因为当天夜里下起了大雨,雨水持续了很多天,把人满为患的扬州城搞得泥泞不堪。
在天沟(古建筑屋顶坡与坡的结合处或两跨间的下凹部分),一家人伴随着街上随处响起的哀号声一夜无眠,直至后半夜街上没动静了才敢下来。
…
夜里有人放火,光是近处就有十多个着火点。火烧了一夜,第二天才渐渐熄灭。等天亮,一家人又往屋顶上躲,才发现天沟里早就藏着十多个人了。
天沟是视觉死角,本以为安全点,谁知道东厢突然蹿上来一个人,后头跟着一个提刀的卒子。那个卒子训练有素,攀檐走壁,如履平地,就跟会飞似的。踏着屋墙追赶逃跑的人,逃跑的人拼了老命跑,因为先发优势,离他较远。那卒子见到距离较近、目瞪口呆的王秀楚一家,居然朝他们来了。
人们纷纷往下跑,慌乱之间,一家人各奔东西。王秀楚和他的兄弟在一起,但和其他人跑丢了,谁也联系不上谁。
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居民躲的躲,藏的藏,清兵搜的搜,刮的刮。躲藏的人忍饥挨饿,疲惫不堪。搜刮的人也生气,因为人藏得很深,找起来很费事。于是,屠城中的第二轮引蛇出洞开始了。
有专人拿着符节(公文)宣传,重申只要出来排队,就能保障大家的安全。话虽这样说,可他们杀人大家都看见了,都怕,都犹豫。不过,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死只是迟早的事。
就这样,躲无可躲的人们,真的听信了他们的鬼话,纷纷出来了。
王秀楚躲着的地方,出去了50多个,其中一半是女人。王秀楚兄弟见出去的人多,觉得与其东躲西藏,被乱刀砍死,不如随了大流,出去排队,兴许还有一线生机。于是去排队,结果果然遭了一轮搜刮。
王秀楚靠其特殊的走位躲过了搜刮,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总之就是躲过去了,但他几个兄弟身上的钱全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