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密友……」
「你这分明是耍赖……」
窗外的阳光洒进来,金色铺满整个房间,屋外正是一片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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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在赵煜十一岁的时候,赵烨立他为太子。赵煜的性子沉静,虽是江菁养大的,却更像淑妃,他自己自觉,发奋读书。赵烨看着他,恍惚间觉得仿佛看见了年少时的自己。
那时他也曾如此用功,却只会被母后逼着,要再用功一点,再出色一点。他总觉得母后的要求他永远也达不到,父皇对他的期望也很高,他虽在皇子中足够出类拔萃,但当时还是每日都有些如履薄冰,生怕自己行将差错一步,沦为别人的笑柄。
好在,他都一一撑过来了。直到他遇见阿楚,她是个干脆利落敢想敢做的,有些冲动和莽撞,他也曾问过她,难道不怕出错吗?她极其自然道:「错了就错了呗,我有了教训,下次不就知道怎么做了?思虑太多反倒束手束脚。」
那是他没有体会过的自由与随心所欲,是他一直极力压制自己,让自己忽视的存在。
他有时让赵煜不必如此用功,可以适当玩乐。赵煜小小年纪却思虑颇多,他问赵烨:「父皇,你每日处理政事,若是碰到你也头疼,解决不了的事怎么办?」
他耐心地回答他:「还有大臣,你可以听他们进言,不过不可偏听偏信,要取多重看法。中原人才济济,又有科举考试,所以你要盯着这块,选拔出真正的能人贤士。」
「父皇,你有没有,就算你是皇帝,也解决不了的事呢?」
赵烨闻言沉默了,后缓缓道:
「当然有。你要记住,即便生为君王,也有不得已的时候。有时候要不得已而为之,有时,却要记得不可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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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煜年满十八的时候,太医诊断赵烨思虑过多,郁结于心,有油尽灯枯之势。赵烨自己倒很坦然,江菁看着赵烨,觉得他也是个可怜人。
她知道他的心结。他总以为是他自己亲手杀死了阿楚,即便那不是他本意。他没办法抛开一切,接受了这一切属于他的责任,担起了帝王的重担,只是他终归日日自责,无法释怀。
她不知道他和阿楚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在赵烨宠幸容妃淑妃的时候曾以为,赵烨已经放下了。后来她知道,赵烨一刻也不曾忘怀。
阿楚的生辰,他每年都记得的。
江菁看着他这样日复一日地沉溺在过去,她不能告诉赵烨阿楚还没死,便只能劝慰赵烨放下阿楚。
赵烨沉默了很久,最后低声开口:「江菁,我已经记不起来她的样子了。我明明清楚地记得她五官的每一处,可我却记不起来她的模样了,她不肯原谅我,我知道,她是不会原谅我的。」
江菁再也没有和他谈过阿楚。那是他心底从未愈合的心伤,是他一辈子也逃脱不开的地牢。
赵烨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便开始颁布他此生最后一道改革。他知道,人们接受变化总是要循序渐进的。他废止了女戒女德,鼓励百姓让女子读书,移风易俗,男女大防的界限逐渐开始边缘化。
一开始,推行是非常困难的。朝中也有大臣极力反对,一如他当初宣布不再选秀。他便让嘉禾带着宫女出宫,让大臣的女儿与公主一同着女装出门游玩,不必戴上袆帽,也不必只待在马车里。同时加强治安巡逻,免去后顾之忧。
时间久了,那些如花一样鲜艳活泼的女子,终于不必恪守礼节与他人的目光,轻松自在地出门。京城人头攒动,那些鲜活的女子再不必拘束自己。
赵烨在最后的生命时光里,邀了江菁,他们一同去西北,去看看贺朗。
这一路,他们反倒像多年老友,真正地熟稔起来。江菁没什么机会离开京城,她到了西北,也真正领略了大漠的苍凉与雄壮。贺朗的碑立得极好,想来应是赵烨一直派人料理。
草原里总归是避不开赛马的,他们只看着远处一群人赛马,为首的那女子一袭白衣,马上功夫很是俊俏,赢得一片片的喝彩声。他们离得远,只能瞧个大概,赵烨心道,从他这里开始,到赵煜的孩子登基,想必这中间的推崇与教化,中原的民风也能变得如此开明。
他们回去的路上经过一间小院,那小院的门开着,院中应是刚画的画,正悬挂着晾干墨迹。本没有什么稀奇,倒是那幅画中的人像极了阿楚。
画中是一女子正在骑马,她一袭白衣,双手紧握缰绳,头发被吹得高高地扬起,散开在风中。倒是女子面容随意地寥寥几笔,并不真切,但却勾勒出那女子清冷的气质,似是一点不留恋这凡尘俗世,与马儿一同往那心之所向的地方奔去。
赵烨有心想将这画买下来。他画了许多,就是无法画出这副清冷出尘的神采。他在那小院门口伫立良久,却不见有人。倒是出来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女娃,问他做什么。那女娃眉宇有股英气,礼貌答道:「这是我阿爹画的,不过我阿爹看我娘亲赛马去了。」
赵烨听闻,低头笑了笑:「这样不巧,那便算了。你阿爹画得真好,在下告辞。」说完便走了。
回到马车上,赵烨的心情似是转好,与江菁提到了阿楚:「阿楚的马术想必你也见过,她的马术是我亲自教的。那时候年轻,我教她的时候,她以为她学得不好,其实都是我在作弄她,我故意骗她哪里哪里做得不好,以便就有借口好约下次见面。」
那是江菁第一次听到赵烨主动提及阿楚,她静静地听着,并未出声打断他。她想,或许他不是说给她听,他只是需要同一个人倾诉,讲讲阿楚。她瞧着赵烨的神情轻松,提起阿楚脸上俱是骄傲与满足,她心里开始隐隐生出担忧,赵烨如今这样坦然,莫非真的时日无多?可她瞧着他,不像是将死之人。
他继续说道:「她是顶聪明的,干脆利落,灵活多变。她在战场上与西越王交手落于下风,自己掉崖时硬拽着西越王一起掉下去。我当时离她有些远,看她掉了下去,便也跳下去了,结果却还是她救了我。」他顿了顿,脸上神情变得温柔,他回忆后来,阿楚对此十分感动,还问他怕不怕,他怎么会怕呢,他当时唯一怕的便是她被水流冲走,或是掉落山崖摔死。
只是,只是啊……
终归还是生死两茫茫,再不复相见。
他愿意拿命护住的人,却死在了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