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济盈贤弟竟然擅弈啊,」他收拢的扇子戳在我手上,扇子一片雪白,空无一物,像极了这七月里的云,我还是第一次见人用素白色的扇子:「本来无一物,何故染尘埃,济盈贤弟是不是也觉得我这素扇雅致的很,巧了我也擅弈,不若你我对弈一局如何?」
「我喜欢白色,就由你来持黑子吧。」似是询问的语气,实则霸道的很,还没等我开口,他就已经分发好了棋子。
人观棋不语,对弈不言,但花千钰似乎是个话篓子但整个对弈的过程中,一直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听你七堂兄的话,济盈你应该是个才华横溢的饱学之士,为什么不去考科举呢?」花千钰笑着,按下了一枚白子。
「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做就能做到的。」我冷冷的反驳。
「孔家是名门世家,科举如何会有限制?」他笑意盈盈,似是不解:「科举可是证明才华的最简单方式了。」
「简单?那女子怎么不容许参加科举?」我忿忿不平。
「女子要参加科举,也不是没办法,」花千钰持着一枚白子,久久不曾落下:「太祖时期,就有一位才华横溢的姑娘女扮男装,以哥哥的名义参加了科举考试,一路走到殿试,高中探花。」
「后来女儿身的身份被人戳穿了,不过太祖吝惜她的才华,特地封她为女学士,让她到明玉书院做了教谕,之后太祖就下令,但凡有女子参加科举,只要能过殿试,就可封为学士,只是后世文官觉的过于荒谬,故此将这条律法隐瞒了下来。」明玉书院是名副其实的皇家女子书院,里面的学生都是宗室女或者是贵族之女。
「太祖虽然承诺女子参加科举,却没承诺女儿身能进入考场,所以女子要想科考,还是得女扮男装混入考场。」
3
我输给了花千钰,因为整个对弈的过程中,我脑海里回荡的,都是花千钰的话,之后,我翻阅了历朝历代的法典和史书后,终于照到了花千钰所描述的那条律法。
在去年先帝刚刚发行的法典最后一页,依然保留了这样的规定——「女子以男儿身份入科举,过殿试即可授学士,免罪责。」
短短十多字的描述,混在数万条律法规定里,微不足道,编撰法典的人,更是故意将这条混入了约束烟花女子的律法规定中。寻常人家,谁会去看约束烟花女子的律法?难怪花千钰说这条律法知之者甚少。
只要我隐瞒好了女儿身,一路走到殿试,是不是就意味着我就能获得学士的官职?哪怕只是一个虚衔,可是也足以扬名立万,足以出人头地。
至于用谁的身份,我也想好了,就用卓然的,我们长时间待在一起,我对他的习惯了如指掌,而且我还曾侥幸得到过一张易容的面具,伪装起来是再方便不过的了。
我曾捡到了一个锦囊,里面装的是一张没有绘上五官的易容面具,薄如蝉翼,与真人皮肤无二,待我将七堂兄的容颜绘画在上面,定然能毫无破绽的伪装成他。
可之后的岁月里,我却因为此事,无数次后悔莫及,这一年七堂兄成了亲,娶的正是宁蕙芝。
中间还出了一点波折,就在宁蕙芝和七堂兄相亲不久,宁蕙芝的一位本家表哥忽然来到了沐阳城游学,对宁蕙芝一见钟情。
对方是安陵侯府的子弟,学识和样貌都远超七堂兄,宁蕙芝还是毅然决然的拒绝了,一时间,很多人都嘲笑宁蕙芝有眼无珠。卓然哥哥很生气,誓要通过科举给宁蕙芝赚回一份荣耀来。
我为这场科举,准备了四年,在科考的前一夜,我在卓然哥哥的茶水里偷偷加了碧云散,这是一种来自西域的奇药,产自西凉,人只要服食了,就会如醉酒一般,昏睡十二个时辰后,才会醒来。
我又给他留了一封书信,说明情况,然后易容成了他的模样,拿了他的禀书去参加科考,整个过程,无比顺利。三天后,我重新回到了孔家,卓然哥哥并没有将事情闹大,那一日醒来,看到我留下的书信后,他最终选择理解了我,不仅叮嘱宁蕙芝守口如瓶,夫妻二人还合力替我圆了谎——
宁蕙芝让一个与我身形相仿的丫鬟,扮成我的模样,然后让人转告我的父母,说要带我一起去清荷寺祈福,住上三四天才会回来。
「你这样做,如果被人发现了,那将是天大的祸事。」卓然哥哥的眼睛通红,似乎是很久没睡好:「我和蕙芝这三四天,一直都提心吊胆的。」
「你不怪我毁了你的科举考试吗?」
「怪你又如何,事情已经发生了,不过济盈,从迈出这一步开始,你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现在,无论是为了你,还是为了我,你必须一路考到殿试。」在七堂兄配合下,我又以他的名头顺利通过了府试,还取得了案首,可我万万没想,就是这一个案首,却为我们招来了祸灾。
4
府试的第二名,是一个叫孟云斋的寒门子弟,才华出众,心高气傲,与案首失之交臂后,孟云斋就开始四处搜录「孔卓然」的文章,却发现文章的字迹和府试过后贴出来的文章字迹截然不同,就连行文的风格也是判若两人。
孟云斋当即就嚷嚷着案首孔卓然是替考,事情闹得很大,一时间沐阳城风起云涌,人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孔家。
祖父把我和七堂兄喊了去。
我抿着嘴唇,低下头,不说话。
祖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我当初就不该一时心软,纵着你读书,否则你今日也不会创出这般滔天的祸事来,若是你能一路隐姓埋名走到殿试也就罢了,偏偏如今中途就被人发现了,如果不能给出一个解释,我孔家危矣。」
「祖父,事情不会有这般严重吧?」
「往小了说,是我孔家教女不当,千年清誉难保,往大了说,是扰乱科举,欺君罔上。」祖父的面色有些昏昏然:「等这件事情结束后,我就给你订门亲事,你就远远的嫁到江南去吧。」
随后祖父让小厮送了我离开,只留下了卓然哥哥,可我却从未想过,这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就在第二天的清晨,府里就传遍了卓然哥哥去世的消息。
我踉踉跄跄的跑到二房去,却只看到卓然哥哥冰冷的尸骸,他面色安详,唯有一双嘴唇,紫的发黑,小腹微隆的蕙芝坐在床头,哭得泣不成声。
仆人告诉我,二堂兄的尸首是半夜的时候,祖父让人送回来的。
我疯狂的向祖父的书房跑去,推开门,却看到祖父和父亲,面色沉重,相对而坐,案几上正放着一卷摊开的绢帛,与寻常用来书写的素绢不同,这块是金黄色的,还绘有流云纹和五爪金龙。
「为什么要杀了七堂兄?」我红着眼,望向祖父。
「事情闹得这般沸沸扬扬,无论我孔家如何辩解,都会落人话柄,唯有死无对证,才能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