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过婚的女人?多大岁数?」妈妈口中的女孩转眼就变成了「女人」。
「怎么了?如果是这样的人,我想跟她结婚不行吗?」王晓杰已经知道不行了。他不自觉地梗起了脖子。
「你疯了?妈妈从小就教你,要离不三不四的人远一点。你怎么一点小事都听不懂啊!」
王晓杰突然想起小时候有过一个很好的朋友。她是一个小野孩儿,特会爬树。在幼儿园里老师看不见她就爬到树上去了。王晓杰特别喜欢跟她一起玩,可没有玩几天,妈妈就找了老师,又找了女孩子的家长,说「这样的孩子没家教,离我们儿子远一点。」对方的家长很快就带着孩子移民了。
后来她还质问过他为什么在冰球队里连一个朋友都没有交到。那时王晓杰不敢冷笑,可心里早已冷笑了十遍。冰球队里那些「品」学兼优的小伙子是怎么嘲笑他、排挤他的,哪怕对妈妈说出来,她也一定会觉得是他有问题。
终于轮到许苑了,终于轮到25年后他唯一的朋友了。王晓杰突然觉得很害怕。妈妈的疯狂只有他最了解,去找许苑说什么「你这样不三不四的女人离我儿子远一点」这样的事情,她绝对做得出来。
王晓杰很后悔,问有没有好的女孩儿,直接说全是男的有什么不好?
接下来,就是十一长假。结束了三年的死宅生活,这是王晓杰「复出」的高光时刻,他虽然一万个不愿意,但太怕麻烦,只能跟着父母到处去串亲戚。怕什么来什么,姥姥家的亲戚齐聚一堂时,妈妈立马扯住表姐问:「他们研究所有一个离婚带孩子的女的勾搭晓杰,怎么回事?」
王晓杰差点疯了,但表姐扯住了冲过来的他。她紧紧握住王晓杰的手腕,仿佛让他冷静,又仿佛要让他做好准备。
「姑姑,我跟您说实话吧,王晓杰不是去研究所做实习生,而是去一个心理治疗机构做治疗。」
……表姐这一招真是不负责任,但很奇怪,大概因为此刻王晓杰太愤怒了。他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最好把妈妈也气得半死。
「什么……晓杰有什么心理问题?」
王晓杰直勾勾地盯着妈妈说:「原生家庭带来的心理问题。」
妈妈花了一阵子才反应过来,她的眼珠马上就红了。「原生家庭什么问题?咱们家确实经济上很普通,但有的那点钱都拿来培养你了。我还没有说你的问题,你倒说起我们来了?我们差你什么了?差你肉吃了?差你衣裳穿了?」
「差我爱,差我尊重,差我一个道歉。」王晓杰的眼睛也变得血红了。他胸中翻涌着剧烈的痛苦和怒火,正拼命克制着自己不要崩溃。
「这……这就是你治疗的结果?你去的是什么臭骗子治疗机构?哦,我明白了。什么治疗机构,其实只有一个离婚女人吧?」
「她不是离婚女人,她是一个很好的人,是我唯一的朋友。是你从我人生中夺走所有的朋友之后,唯一剩下来的朋友。对,这就是我的治疗结果,因为我终于可以把这些话对你说出来了。」
房内亲戚挺多,听了他们的争吵,纷纷安静侧目过来。妈妈的眼泪如瀑布般奔涌:「我白养你了。我这辈子只为了你,盼着你长大成人感激我回报我,怎么就落到你指着我的鼻子骂的这一天?」她悲痛欲绝,哀哭着跌坐在沙发上:「你这是怪小时候妈妈对太严厉?可怜天下父母心呐,晓杰,我的儿子!你小时候多听话多努力啊,你生病了直发抖还要做题,你以为妈妈不伤心吗?妈妈比你还难受!比你还痛苦!可妈妈为什么要你坚持努力,你真的不明白吗?」
「你比我还难受?确定吗?我高烧了一个星期,腰酸得根本起不来床,你逼着我坐在那里刷题,就因为学校怕我传染别的孩子不让我去上学,你怕我落下课。你冷吗?你身体剧痛吗?你绝望吗?你想着我唯一的妈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吗?有人辱骂你吗?有人在你头疼得快要看不到的时候还在打你的脖子吗?我当然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你有强迫症!你不能忍受我一丝一毫地忤逆你,该上学就得去上学,不然你就受不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那一次我病得昏倒了,爸爸把我背到医院去,因为这件事你骂了我十几年。说我给你添麻烦,说我不争气,难道你不欠我一句道歉吗?」
王晓杰浑身发抖,眼眶仿佛有火在熊熊燃烧。妈妈坐在那里泪如泉涌,王晓杰却一滴眼泪也哭不出来。
「晓杰,晓杰,这是怎么啦?」开口的是王晓杰的姥姥。她今年已经七十岁了,身体也不大好。「你怎么这样对你妈妈嚷嚷?我们晓杰不是最乖的孩子吗?」
「真是,我说这么多年没见这孩子他怎么变成这样了!」舅妈也在一边搭茬。
「晓杰呀,你就是你妈妈的命啊!可不能这样,看妈妈多伤心啊!」姥姥越是这样说,妈妈越是在一边哭得肝肠寸断。
「跟你们有什么关系……」表姐很无奈,拦又拦不住。她看到王晓杰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妈妈,他说:「又开始了,真是唱作俱佳啊。连我少吃一口菜你也要当着别人的面哭一场,让别人来训我。」
「太不像话了,妈妈这么伤心你的心是铁做的啊?还不赶紧道歉?」姥姥气得发了火,用手来扯他。
「我妈为什么不道歉?为什么还要我道歉?从小到大我到底干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了,总要道歉?」他转身逼问姥姥,姥姥一把抓紧衣襟,气得脸色发白。
「胡闹!!你要把你姥姥气死?!」舅舅也冲上来吼。
「别这样晓杰,好好跟姑姑谈……」表姐也有点慌了。
「妈妈,」王晓杰不再关注旁人,他眼里只有哭成一团的妈妈:「我也想好好地跟你谈谈。但你得讲道理。在你讲道理之前,我不准备再回家了。」
王晓杰一个人离开了姥姥家。怀着满腔的愤怒疾步走了两公里才清醒过来,说了不能再回家,可是去哪里呢?他全部家当都在家里,自己分文没有,朋友只有一个。
是啊,我还有一个朋友呢。
他给许苑打电话。虽然手还在抖,却装作轻松的样子说:「你干嘛呢?」
他问许苑能不能在她家暂住一天。王晓杰不谙世事,不明白自己的要求太过分了,没想到许苑断然拒绝了:「确实不方便呀!」
正在气头上的王晓杰觉得受到了很大的伤害。他气呼呼地说:「行,那你以后也不是我的朋友了!」
他高高的个子,却像个被妈妈抛弃、又跟最好的朋友吵架的孩子一样站在路边哭了起来。哭完了,还是没有人来抱抱他、安慰他、领他回家。擦擦眼泪,他还是得找地方住。世界这么大,他能去的地方却只剩下一处了。
「蒋校长,我能不能在幼儿园住一晚上啊?」
「幼儿园没有床,你来我家吧。」蒋校长说。
看到蒋校长做的面条时王晓杰才发现自己饿得不行了。光顾着吵架,连饭也没吃。蒋校长跟他一起吃,吃得喜气洋洋。「你终于从家里出来了,我真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