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女孩儿确实和他相似,但并不是因为她的父亲和他的母亲,而是因为……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可是这一次却没有那么容易得到答案。女孩儿的父母都只是普通人,和丁树海那样的大人物怎样也找不出联系。
然而,就在他自己都要放弃了,松了一口气地接受是自己想太多的时候,这个原本毫无根据的想法,却偶然地从女孩那里得到证实。
她终于想起了他是谁,虽然那已经是他们认识快一年后的事。
她很开心地和他回忆起孩提时代。他们没有真正面对面地一起玩过,但是他会趴在阳台上看她在花圃里拍皮球。他们也没有说过话,但是一起说过童谣。
他们共有的回忆也就这么一点点儿,很快便讲完了。所以自然而然的,她就讲起了另外一些事。
“你知道吗?”她说,“其实有好几次,你看我拍皮球,拍着手和我一起说童谣的时候,你妈妈就在你身后看着你。”
他一下子就蒙了。脑子里混乱一片,眼前都变得茫然,只能呆呆地问了一个无意义的问题,是吗?
他只记得女人是那么讨厌他想要接触小洋房以外的世界。他永远也忘不了,三岁那年,女人歇斯底里地把他掳进小洋房,一点儿也不顾及他细瘦的胳膊被拽得生疼。他被吓得号啕大哭,保姆——也就是他后来的养母——脸上红肿一片,捡起了从他手里掉落的雏菊,却不敢送还给他,只那样怔怔地站在花圃前。
他一直很害怕女人。他觉得她一点儿也不爱他。可是却又对她保持了莫名的依恋。
“嗯。”已经变成少女的女孩子很肯定地点了点头,回想一会儿,又慢慢地开了口。“而且有一次……”少女抿了一下嘴唇,“我还看到她哭了。”
他愈发的愕然,觉得很不可思议。女人哭了?为什么哭呢?
“唉!”少女轻轻地叹息,“其实我挺喜欢那幢小洋房的,谁也没想到后来会发生那样的事。”
他心不在焉地垂下眼睛:“嗯……”
“哦,对了。”少女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就是那天,”说到这里又顿了一下,努力找了一个合适的词,“你妈妈出事的前两天,她来过我家。”
他吃了一惊,急忙睁大眼睛,游荡的三魂七魄也呼啦一声都回到了躯壳里:“她去干什么?”
“她去找我妈妈。”
“你妈妈?”心中的警铃尖锐地响起,刺得两边太阳穴都猛地一跳。
“对。”少女记得很清楚,一点儿折扣都没有打。“她说想跟我妈妈聊聊,我妈妈就叫我爸爸带我去楼上玩了。”
“你知道她们聊了什么吗?”
“不知道。”少女枉顾他失望地摇了摇头,“我爸爸陪我玩了差不多有半个小时,就听到楼下忽然传来啪嚓一声,很响亮很响亮。”少女好像当真又听到了那刺耳的声响,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丝余悸。“我连忙跟着爸爸跑下楼去,看见你妈妈……直挺挺地站着。”少女困难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从来没有看过一个人,可以站得那么直,好像随时会断掉似的。”
“可是我妈妈坐着,一直低着头,两条腿也并得紧紧的,两只手很紧张似的抠着膝盖。在她们中间,一套陶瓷茶具全部打翻在地,碎片和茶水溅得到处都是。我和我爸爸都吓了一跳。我爸爸问,怎么回事?但是你妈妈和我妈妈谁也没回答,也没看我们一眼。我只看得到你妈妈的手在身体两侧紧紧地捏成了拳头,还以为她要打我妈妈,但是她就那么一声不响、什么也没做地走了。然后我妈妈就捂着脸哭了。再后来,我爸爸就叫我自己去花圃拍球玩,而他留下来陪着我妈妈。
“那天的事我自己想了好几次,现在有的时候都会想起来。
“我觉得……”
说到这里,少女不觉退缩了一下,但又鼓起勇气。人们总是追求真相,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能够承受真相。她也不例外。
“你妈妈会自杀,应该和我妈妈见那次面有关。她们差点儿吵起来,可是比真的大吵了一架还要激烈。可惜,我不知道她们之间究竟说了什么。”
少女皱起精致的眉头,兀自烦恼。
他却茅塞顿开了。她不知道她们之间究竟说了什么,但是他知道。
他瞒着所有人,独自去见了少女的妈妈。年过半百的女人一眼就认出了他,他才刚刚提起女人的死,她就哭着和盘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