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郭老板,冯氏有些担心,她拉着宋小妹道:“小妹,你跟这位郭老板做生意,万一被人告发……”
宋小妹对于被“告发”这种事,好像免疫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再说好像整个临安城中“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也大有人在啊。
你说若每个人都牢牢遵守《劝诫令》,那这世界是要真当要完蛋了:女的不务工,不去挣钱,那男人们不是要被累死了么。再说了,有些活儿,男子未必能驾驭得好啊。比如刺绣活,很难想象捏绣花针的变成了一个个大老爷们,这个社会上还有绣品在流通,那就说明,有女子在做这门手艺活挣钱。那些去大户人家做仆妇丫鬟的,也是在挣钱啊,出卖自己的服务价值。
所以《劝诫令》的内容,本身就是有矛盾的。是个悖论。
“傻子才会信奉《劝诫令》,这东西只不过是一小部分人的意淫罢了。”宋小妹在心中默默吐槽了一句,她知道冯氏担心她出事,便宽慰道:“放心放心,这郭老板是个靠谱的人,不会到处乱说的。这不怕其他人多嘴,我不就把他约到这里来了么。这里面朝钱塘江,背对城池,没人会注意到的。”
“那他身边的那个随从呢?”
“应该……嗯,也不会乱说出去吧。”
宋小妹笃定认为,人嘛,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既然相信郭老板靠谱,那么待在他身边的人自然也是靠谱的。
冯氏见宋小妹一脸单纯地笑着,微蹙了蹙眉,看向邢立本。邢立本对冯氏点了点头,冯氏将宋小妹的手拉得更紧了,她语气柔和地说道:“小妹,我与官人商议,想收你做义女,你可愿意?”
哎,啥?这……有些突然呢!
冯氏道:“打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觉得我们很是投缘,好似上辈子就是母女一般。你聪明伶俐,又乖巧懂事,言语间博学多才,深得我心。我与官人未能生养,将来百年之后,这偌大的家业该如何处置呢……”
宋小妹听着这话,顿觉心跳加速。乖乖,赶在这儿中彩票呢!上辈子刮彩票,运气好的时候,也就刮出个一百元来。现在这是啥情况,中头彩啊,还是不用交税的那种。
她愣在原地,一脸不可置信又不知所措,这泼天的富贵,到底是接还是不接啊?
“实不相瞒,九溪这里,也算是我们对你的考验。今日见你将这里安排规划得井井有条,我和官人大为惊喜。一开始只是以为你精通书画诗词,没想到你还有经商做事的头脑。”
“那个……”宋小妹缓了一口气,对冯氏说道,“我,我……其实一点都不乖巧的……”面对冯氏期盼的眼神,宋小妹一时有些慌乱,平日里嘴上叨叨想认个有钱的爸爸,但当有钱的爸爸真的找上门来认女儿的时候,她却怂了。
宋小妹的“怂”,源于她本身骨子里的一种道德约束。她觉得任何一份财富,从来都不会凭空而降,唯有老老实实,脚踏实地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才是最真实的。一夜暴富什么的,平时也就嘴上说说而已。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一下子大把的福气迎面而来,指不定随之而来的还有祸端呢!有句话叫做“有命承担,无福消受”。
她思前想后了一会儿,觉得,认个干爹干娘,也不是什么坏事,但是说将来要把家业交给她,这就让她诚惶诚恐了。自己的东西糟蹋了也就糟蹋了,但别人的,还是万贯家产,出一点错,她的良心会受到煎熬,心理负担会特别沉重。“哎呀,说什么呢,你们正值壮年,还年轻着。说不定日后就有孩子了呢。”
但看着冯氏那张充满母性光辉的脸,宋小妹又犹豫了。这事就有些为难了,若是态度傲慢强硬的,反而好拒绝,最无奈的就是这种柔情似水的,能把人给融化了的。“呃……我是说,认个义父义母,我没意见……只是这家不家业的,说实在的,我一个外姓人……”
“无妨,这事简单,”邢立达以为宋小妹拐弯抹角说这些话,是想夫妇两与她的关系再近一些,更加名正言顺一些,于是说道,“你改姓邢,我们认你做女儿。”
啥,改姓,不是……这么草率的?这夫妇两盖是想要女儿想疯了吧。
宋小妹的内心真是瀑布汗:虽然我宋小妹如你们所说的,聪明伶俐,乖巧……那个懂事,品行端正,为人正直,作风优良,拾金不昧。但你们也太心大了吧,相处了几天,就认准我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真的不是很想不劳而获呀……”宋小妹想表达自己是个靠双手养活自己的人,跟那些天天幻想着可以拼爹拼娘,拼家族的人不一样。可以话还没说完,就听得由不远处传来干涩的单声道喊声:“师父!可以把西瓜捞上来了吗?我都浸泡了一个时辰了,腿都蹲麻了!”
是徐朔,他现在正蹲在一口井边,抱着井口,守着那只大西瓜。几个黄毛垂髫的小孩,拿着狗尾草逗他。徐朔忙得很,一边要看着井,防着小孩偷西瓜,一边还要对付他们的捉弄。“去去去,一边玩去,听到没有?”
小孩们在这山间,从未见过白白净净,衣着光鲜的人。见徐朔守在井边,更加好奇了,上来就问东问西,仿佛打开了“十万个为什么”。
“你是谁呀?你在井边做什么?”“这井中是有什么宝贝吗?”“你会玩游戏吗,我们来玩游戏好吗?”“你家住哪儿啊,怎么没见过你?”“你爹娘呢?你有爹娘吗?”
几个孩子唧唧喳喳,比树丛间的知了都精神。
徐朔本不想搭理,这些问话,多幼稚啊,自己跟他们不是一个档次的,认真去回答显得自己也跟小孩无差了。但你不搭理他们,并不代表着他们离开,并不代表着他们也不会来搭理你。
徐朔真后悔,方才应该问问宋小妹,西瓜放入井中需要多少时间。现在头顶着烈日,耳边聒噪声四起,嘴巴又干又渴。
“走开,别闹。哎哎哎,干什么干什么?无法无天啦?谁教育你们这么调皮的?哎!哎!再动手试试看,信不信我揍你!”
徐朔越是抵触,那帮孩子越是开心。
猫嫌狗厌的年纪,浑身上下长着一副好反骨。徐朔以一敌众,属实有些费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