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妹知道,地方志上有记载,隆兴二年,也就是上一年,浙江等地发生水灾,导致大量流民的产生,疫情传播非常严重。临安、会稽等地区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将疫情控制住。朝廷派医生每日挨家挨户询问看诊,随症用药。
这次江南西路饶州的疫情来得突然,因为有浙江为先例,从临安去往饶州的行商,经上一年疫情的荼毒,心中早已有了阴影。回来诉说,难免会有些夸张的成分在里头,毕竟经历过一次,有些杯弓蛇影。
宋小妹在脑海里搜索了半天,都不记得史书和地方志上有写乾道元年饶州发生疫情的。既然没有记载,那说明不严重,不足为提。既然不严重,那么周玉奴的弟弟大概率还活着,至少不会因为疫情而死去。
宋小妹端来的酒热过。其实空腹不宜喝酒,容易导致低血糖,损害消化道。因此宋小妹还拿了一盘青梅蜜饯来垫垫饥。
“先尝个蜜饯。”
宋小妹不等周玉奴反应,就塞到了她的嘴巴里。蜜饯甜甜的,酸酸的,果肉嚼起来还有些韧劲。
“你不是说,要跟我说说饶州的事吗?”周玉奴迫切想知道一些饶州相关的消息。人在着重关注某件事的时候,是连蛛丝马迹都不会放过的。因为他们急需在细节上验证自己想要的结果。比如周玉奴,她内心深处是极其希望弟弟没事的,所以急切想要一些证明。
你比如说,饶州城中那些官员号召行医的走街串巷,治病问诊,那么弟弟就极有可能被救治;又比如说有大量行乞人员被赶出了饶州城,那么弟弟极有可能在发生疫情之前,就离开了饶州城。
宋小妹不紧不慢地说:“听我几个当官的朋友说,朝廷压根就没有收到饶州的疫情奏本。我看呢,这疫情影响不大。”
“可是……我听得武林山上烧香的香客说得那么严重……”
“咳!”宋小妹一摆手,“要是真有那么严重,朝廷早就有相关的措施了。再说江南西路那地界,民众多信鬼神,有病也不会去看病吃药。要是真的疫情严重,那可比你听来的还要严重得多了。怕是整座城都被传染了。”
在《独醒杂志》中就有记载,说是宋仁宗天圣元年的时候,江西那地方就发生过疫情。朝廷就命医官前去江西给当地百姓看病制药。但因为当地的民俗比较封建迷信,宁愿相信鬼神,都不愿意吃药,导致疫情扩散得很严重,没法根治,许多人为此丧了命。
说白了,就是有病不吃药,拖着拖着就病死了。
后来地方官员响应朝廷的政策,下令拘捕了利用瘟疫骗取百姓钱财的一些装神弄鬼的人,前后一共严惩了一千九百余人。
因此,如果说江南西路即江西这地儿如果疫情严重,那必将是一场惊天动地的战斗,赈灾救难的人员不光要跟疫情斗,还要跟人斗。
宋小妹从沐长风那儿打听得知,朝廷静悄悄的,压根就没有人在朝堂上提起疫情的事。
或许这只是有几个人一起吃大锅饭食物中毒了;抑或是有什么风寒之类的,传染了几个人,刚好碰巧几人中有老弱病残的,抵抗力差的,因此死了几个人。那些行商看到之后,误以为疫情又来了。
周玉奴听得宋小妹说的有些道理,便又燃起了希望。或许自己的弟弟真的没有性命之忧。
几颗蜜饯下肚,竟然有些饿了。青梅本身有些酸,酸性食物能增加人的食欲。尤其是听得饶州无事,感觉堵在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被人搬走了一样,心情好了些。
宋小妹微微一笑,忙对着门外喊道:“胭脂姐,饭菜可以拿进来了。”
门外应了一声,胭脂端着饭菜进来。她对着宋小妹笑笑,眼神中带了一丝佩服之情。
周玉奴几天没好好进食了,皆是因为胸中闷堵,没有食欲。现在宋小妹一番话语加分析,令她转忧为喜,没了一些精神上的胡思乱想,整个人便也轻松了些。
虽然这盘中的菜肴没吃完就饱了,但对于周玉奴来说,已经是好的开始了。
胭脂收拾了碗筷,对着宋小妹点了一下头,便出去了。
“来,喝上一杯。这酒可以美容。”宋小妹说着,便给周玉奴斟了一杯。看着周玉奴一仰头喝下,宋小妹便舒出了一口气。她拍了拍屁股站起身来,对周玉奴道:“放心,这酒不怎么伤身体,能活血化瘀,你喝一点,然后躺进被窝睡上一觉。什么事都不要想,指不定过几日就有好事发生呢。”
周玉奴苦笑一声,欲言又止,只说了句“承你吉言。”
宋小妹虽然有时候也挺爱八卦的,但是也会分情况。人与人之间,都需要留有一些空间和距离。她和周玉奴的关系还没有到与高金莲那样亲密无间,与南宫令那样肝胆相照。她不愿意讲,那就不深挖。
人要学会知趣,这是给自己的体面。
宋小妹走后,周玉奴便洗漱了一下,歇下了。宋小妹叫她啥事都不想,那是不可能的。
“唉,弟弟啊弟弟,你现在在何方呢?有饭吃吗?有地方睡觉吗?”
姐弟两在临安城一别,已经五年了,那时周垚才十三岁,现如今十八岁了,该是长大成人了。也不知道长成了什么样,是否还留有十三岁那年的样子,姐弟如果相逢是否还能认出彼此呢?
周玉奴躺在床上,双眼望着帐子顶上。
假如,五年前,父女三人没有来临安该有多好啊。在华亭,其实吃吃喝喝也足够了,和弟弟一起在父亲跟前尽孝,一家人团团圆圆。
其实周玉奴是不幸中的大幸,虽然身份被贬为了乐籍,但是吃喝不愁,关键是身边多是一些无公害的善良的人们。相比她,她的父亲和弟弟就没那么幸运了:父亲被关在大理寺监狱中,也不知道受了多少刑罚,吃的喝的住的与小樊楼比起来,一个是天堂一个是地狱;弟弟被流放却下落不明,大概过着以天为被以地为铺的生活,衣食无着落,脚跟无依据。
在酒的作用下,渐渐地,想到后面,周玉奴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了,只知道自己还有个父亲有个弟弟,接着意识便越来越模糊了。
门外的宋小妹听着里头微微的鼾声,知道周玉奴已经睡着了。
她伸了伸懒腰,打了打哈欠:人间多有不平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