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平三年,四月廿一。
“你们听说了么?原来十年前江宁那个灭门惨案是有内鬼勾结外贼,这才让司空家满门惨遭屠戮的。”
明月楼第一层大堂内,一些扬州本地的江湖人士正在喝着小酒,他们虽心怀豪气,却也奈何囊中羞涩,只得挤在这稍稍拥挤的一层饮酒消遣。
此时距离扬刀门覆灭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月,漕帮已基本将扬州江湖势力统合,陆洵之死虽说在朝廷中引起一番波动,但在柳宜等人暗中推动下,这消息终也没有引起重视。
街巷市井也对这些朝廷人事毫不关心,前些日子扬刀门覆灭倒是在扬州闹得沸沸扬扬。陆洵之死虽是因公殉职,但死在江湖人手中也极不光彩。四月初七那日,建安军在扬州城外寻觅到一具无头男尸,最后经鲁松街坊邻居指认,核实确为鲁松本人。
至此,记录在公案中的扬刀门乱党一案就此终结,江湖上一个门派就此彻底灰飞烟灭。
“你们也在聊那个司空家啊,嘿,你们可不知道,这明月楼真正的老板正是那个司空家唯一的遗孤呢,好像……好像是叫什么司空孤的。”
明月楼中,一个身形高大的汉子似乎听到了什么,提着酒壶便往这一桌江湖好汉走来。
那些方才还在谈论司空家灭门一事的好汉们眼见这个半醉的酒鬼扯过凳子,便大喇喇坐下,都发出一阵哄笑。
这个酒鬼这几日都在明月楼中烂醉,还几次偷喝了别人坛中佳酿,但能够来明月楼饮酒的,至少在这扬州也算三流人物,再者说来这坐在一楼饮酒的有几个体面人?自然都是笑骂几句将他赶走,但这一回生二回熟,一些明月楼常客也都与这酒鬼熟络起来。众人都知道他姓张,也不知是丢了媳妇还是丢了女儿,,可却还有几分碎钱买酒,想来又是个借酒消愁的人物。总之老张这个人疯疯癫癫,这几日都在这明月楼中烂醉如泥。
众人都笑,说黄东代掌柜这是要榨干他最后一文钱再赶他走。
“呵,老张你说的都是什么陈年旧事?现在江湖上谁不知道那个司空孤一剑斩杀金有德夫妇?我看他武功比他师兄‘左手剑’杨先生也不逊色呢!”
一个小门小派的江湖好汉边说边给老张那葫芦里灌下几两酒,抬眼又见老张盯着自己桌上那一坛还未开封的女儿红,便又笑着推了老张一下,像是轰乞丐一般道:“够了够了,我们还得喝呢,去别家要去。”
老张打了个酒隔,惹着这一桌好汉皆掩住口鼻,更有甚者抓起袍子捂着脸,待气味渐淡后,众人才发现老张与桌上那坛女儿红皆不见了踪影。
众好汉面面相觑片刻,那给老张倒酒的好汉才摆出苦笑模样,又向柜台唤道:
“黄掌柜,再上一坛女儿红。”
黄东将方才那一幕看在眼里,倒也识趣,亲自端着酒坛子送到那些个好汉面前,待女儿红稳稳当当放在桌上后,才拱手道:“对不住各位爷,下次定要那烂人赔你们两坛女儿红,消消各位爷的火气。”
众人一听这话,却都笑出声来,有人便道:“你前几次还不是这么说的?老黄你实话实说,他是不是你请来的托?这几日酒水钱赚了不少吧?”
“瞧这话说的,我哪能坑各位老主顾的钱呐?我明月楼明摆着的规矩,但凡是个人,便是街边乞丐都可以入得大门,花多少钱,便有几分好处,哪怕各位爷只花一文钱,也会给一文钱的货。”
“你这明月楼最便宜的咸豆都得三文钱一碟,还有一文钱的东西?”
“各位爷稍等,我这就将一文钱的东西取来。”
不多时,黄东便从后院端来了那“一文钱的货”,众人一看皆像是吃了耗子屎一般。
“这不还是咸豆么?”
“是啊,这就是一文钱的货。”
黄东将那碟咸豆放在桌上后,指着碟中那几粒豆子说道。
“黄老板你这是耍我们几位呢?”
“非也非也,诸位且看这是什么。”
黄东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壶,那壶口还被泥封着,虽说样式简朴,当在座的诸位好汉也是见多识广,都知道这是明月楼中一级好酒,以城外清泉酿制的醇香竹叶青。这竹叶青在明月楼中也极其珍贵,基本上一年也就酿造那么百十坛,因工艺复杂,又是招牌好酒,因此价格极为高昂,寻常江湖好汉大多只是听过它的大名,从远处嗅过它的气味,却很少有人能够亲口品尝到。
“这是小店一点赔礼,还望诸位海涵。”
一边说着,黄东一边起开封泥,浓郁酒香散在大堂中,还引来几桌识货客人侧目,那些被老张惹出一肚子气的江湖好汉也登起欢喜起来,黄东端来的那碟咸豆也登时可爱起来。
“你看看你,都多大的人了,还得让老黄给你擦屁股。”
在二楼隔间中,那个“老张”正咕嘟咕嘟给自己灌着那坛女儿红,却忽然有人不打招呼便推门进来,用那嘶哑的声音向那张人皮面具的主人数落道。
“老四,你的事办完了?”
“陆洵的亲信已经干掉了,周大人也很满意。”
那“老张”便是贾三,而推门进来的人正是被司空孤外派的郭四。
在那夜之后,二人便被司空孤指派任务:贾三留在扬州散播与司空孤相关的传言,而郭四则前往建安军,密会建安军指挥使周轩虞,协助周轩虞整合建安军势力,在朝廷指派新任监军之前,将陆洵势力一扫而空。
周轩虞也是个聪明人,在郭四以漕帮中人身份将所谓“密约”告知周轩虞后,周轩虞便同意以履行“密约”为交换,让郭四将几颗钉子“拔掉”。
当然,这个“密约”自然不是漕帮要受建安军统辖,陆洵已死,知道当初司空孤与陆洵密约的又是陆洵亲信,自然也属于周轩虞眼中的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