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苍苍的老臣穿戴一身朝服衣冠,推开门,带门客仆从们出了家,行走在惶恐不安的尚冠里中,他虽然拄着杖,但每一步都是执拗和无畏。
“我不着甲!”
……
“又被卷进去了。”
许广汉哭丧着脸,被中垒营的人揪出家里,推攮着走在尚冠里中时,嘴里只喃喃念叨着这句话。
虽然一直是小人物,但他偏就倒霉,每次宫变都会卷进去。
第一次是巫蛊之祸后,他那会才三十出头,意气风发,担任昌邑哀王刘髆的侍从官,随御驾到甘泉宫,因为喝醉了酒误将别人马鞍放到自己马背上,结果被判为盗窃,罪当死,最后下了蚕室——事后有人跟他说,这是孝武为了警告昌邑哀王,故加重对他的处罚。
而他进宫当了宦者丞后,又遇到了上官桀谋反案,许广汉负责搜索上官桀在宫里休息的公馆,结果未能找到密柜里“几千条绳子”,又被贬为暴室啬夫。
自从女儿嫁了皇曾孙后,他家才算时来运转,许平君生长公主、皇长子,入宫为婕妤,天子后来虽然冷落了许平君,但对许家的恩裳却从未断绝,不但追封许嘉为关内侯,还封许广汉为昌成君,无列侯之名,而有列侯之实利。
他也不用在掖庭当差了,天子将那座早年在尚冠里的院落给了许广汉,又赏了十几个仆从,只需要舒舒服服养老即可。
但树欲宁而风不止,今夜长安忽生变乱,霍禹带着中垒营包围了尚冠里,又指名道姓要逮捕许广汉。
他面色惨白,但眼下最担心的,还是女婿和女儿的安危,嘴里不住跟押解他的年轻士卒说道:“吾乃天子妇翁,许婕妤之父,皇长子的外祖父,大汉的昌成君,汝等凭什么抓我?”
“抓的就是许婕妤之父!”
霍家的奴仆如此说,但中垒营的北军吏卒却觉得理亏,只挠挠头说依上命行事,大晚上睡得好好的,忽然来这么一出,他们自己也慌得不行。
就在许广汉要被押出尚冠里时,却打对面走来了另一群人,为首的竟是拄杖朝服衣冠的苏武,苏通国持弓走在一旁,让人诧异的是,还有更多的人在苏武一一叩门请求下,走了出来。
有丞相丙吉,京兆尹赵广汉,还有御史大夫于定国,于定国显然是喝了很多酒壮胆而出的,都和苏武一样,穿着上朝的衣冠。
他们的家仆随从加起来,起码三四百人,都手持守户的棍棒和拍髀环刀。
中垒校尉,中垒营的士卒有些迟疑,他们手里的矛戟锐利,一阵弓矢就能让这群家丁抱头鼠窜,但却不敢下手,尤其是领头的老苏武。
长安城中,谁人不识苏武,谁人不敬苏武?他一身皂服戴进贤冠,未着寸甲,但却昂然行于最前方。
苏武不需要甲胄,那一身浩然正气,就是他的甲!
中垒营的吏士们终究没敢对老臣苏武和二府动手,就让众人走到近处,老苏武对众人喝道:
“放开许伯!”
这一声让所有人停下了脚步。
赵广汉则紧随其后,板着脸一通呵斥,以廷尉律令恐吓之:
“汝等无有天子号令调遣,却竟敢持兵刃包围丞相、御史大夫府邸,又挟持皇长子的外祖父,是欲谋反么?这可是夷三族之罪,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丙吉就不一样了,他上前来,和颜悦色,竟能认出中垒校尉军中不少军吏来,一一点了他们的名,问起家人来,甚至能捋着各自的家世,皆世代为吏的吏子。
毕竟是能数刘贺三千条罪状的,记得几个后生的家世算啥啊。
“何苦今日从逆,坏汝家数代忠良之名?”
赵广汉与丙吉,唱红脸的红脸,唱白脸的唱白脸,加上苏武的威望在。在老臣们劝说下,这些押送许广汉的中垒营士卒竟纷纷放下了兵刃,给许广汉松绑,后悔不已。
但这时候,尚冠里却大门打开,更多持刃兵卒随之而入,当前一人气急败坏,要中垒营吏卒们将在场所有人,不论丞相御史大夫还是苏武,统统逮起来!
却是大司马左将军霍禹,在他身旁之人,竟是沉着脸的前将军、龙额侯韩增!
……
家丁武装毕竟比不了北军的精锐,在其强弓劲弩的逼迫下,一行人被围在了尚冠里入里处的开阔地上,面迎锋利的矛尖,背靠着这“大汉第一里”的里约:
“里中皆冠带之族,世名忠孝!”
霍禹也没料到朝臣们居然不顾威吓,在苏武组织下串联起来与自己为难,还在强调自己是“平叛”而非谋逆,要挟持他们去霍氏控制的长乐宫——他们已经听闻皇帝掌控建章宫羽林卫的事了,一边加紧派人手过去围困,只说天子为任弘部将新阳侯辛庆忌挟持。
“诸公,天子病笃,眼下太皇太后称制,还请随我去长乐宫中听诏!”
但老臣们却无人信他,哪怕是霍光旧僚的丙吉,当初敬的也是大将军本人,却从未将他儿子放在心上,皆缄默不言,看来霍禹只能用强了。
倒是苏武看着霍禹身边,显然已经站好队的韩增感慨,大声道:“龙额侯,汝欲重蹈汝先祖韩王信覆辙,走谋逆错路么?”
那是开国时的旧事,韩王信与韩信同名,乃是韩国庶公子,当年投靠高祖,因为雄壮勇武被看上,便封为韩王,后移国于代北马邑,希望韩王信能抵御匈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