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赤谷城一战,他曾以万骑冲击汉军步阵,结果被傅介子带着两千汉军击溃,如今听说从天山北路西进的汉军号称上万骑,更有城郭兵万余,南乌孙三万之众也出热海北上,这如何敌得过?
好在康居王没有彻底放弃乌就屠,让王子抱阗给了他一个选择。
“迁徙!?”
乌就屠的大吃一惊,本能地拒绝这项建议,要知道,他的父亲肥王,就是在试图带着乌孙避匈奴锋芒,迁离热海时惨遭贵族背叛刺杀的。
抱阗宽慰他:“康居王已在夏都集结国中几乎所有骑从,合七八万骑集中在碎叶川上游,协助北乌孙迁离,谁敢反对昆弥?”
这却是康居王变相帮助乌就屠了,乌就屠大喜,迁徙是游牧行国面对危机时常采用的手段,最初时狼王猎骄靡便是带着乌孙附从匈奴,迁至如今的地盘上慢慢壮大的。
只是北乌孙北接坚昆,东北临呼揭,东方则是南乌孙,西边为康居包围,迁无可迁啊,除非……
“康居王愿意让我部迁入康居国中?”
康居广袤,东西九千里,人口却不比乌孙更多,除去那些沙漠戈壁,在其内部有大片的无主草原。乌就屠不愿就此败亡,康居王的承诺让他仿若抓住了救命稻草。
抱阗道:“在夷播海西北三十天马程外,过去乌禅幕部的驻牧地,只要昆弥答应迁徙,从此以后,那里就是北乌孙的牧场!”
作为后世哈萨克斯坦新首都的阿斯坦纳,先时为乌禅幕部落所居,后来乌禅幕东迁投靠匈奴,其地遂空。虽然相较于被夷播海包裹的七河地区,那地方显得贫瘠而寒冷,但却成了乌就屠的最后生机。
康居并不缺土地,缺的是人口,乌就屠得到康居王保护的前提是,他必须成为康居的臣属,就像康居西北的奄蔡国,以及康居南方的粟特五城邦一样。
乌就屠只剩下一个担心:“康居王承诺保护我的部众,但若汉人追入康居呢?“
抱阗沉下脸:“那汉人便选择了战争,就算当真一汉敌五胡,就算汉军满万不可敌,也不可能在葱岭以西长期用兵,但康居却能让赤谷城永远不得安宁!”
乌就屠缄默了很久很久,看着脚下富饶的草原,以及波光粼粼的夷播海,眼中充满不舍,最后只叹气道。
“找不到食的狼群,也会迁徙到下一个猎场去,这大概,就是乌孙人的命运吧。”
乌就屠下定了决心,咬牙道:“任弘和解忧可以得到七河。”
“但却得不到这片土地上的帐落人民!”
……
盛夏的清晨,夷播海边的帐落中,一个乌孙少女被被母亲煮着的奶香味勾醒,揉着眼睛钻出来,发现天还是青黑色的,圈里的牛羊还睡着。
等她挑回泉水,抱回柴火时,矮小的毡房一个接一个冒出的青烟才叫醒了整个草原。离开了赤谷城的这几年,吃不上粮食的日子里,光靠酪浆和狩猎只能艰难存活,病痛悄悄的钻进了牧民的身体,她也想念她的小羊羔,不知它进了哪个贵族的肚子里。
好在虽然肚子常常是空的,但有亲人在的帐落总是欢腾,好在他们还能弹着霍布孜,有歌可以唱。
日头渐渐升高,西边仅剩的几匹老马啃着枯草,睡意朦胧的抬了抬眼皮,笨拙的乌孙小猎犬则朝着东边恶煞的叫喊不停,好似感觉到了什么。
狗吠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多。急簇的马蹄声逼近,牧民们知道,乌就屠昆弥手下的翕侯又来了,但这次不止是要走几头牛羊那么简单,而是大声向部落的牧民宣布一件大事。
“迁徙?”
“离开七河?”
所有人都脑袋嗡嗡作响,乌孙人虽然也转场,但却从未离开七河的范围,七条河流,汇入一个湖泊,这是生养了他们,割下他们脐带的挚爱土地。
但率先反抗的人被翕侯的手下射死在地,哭喊的人被狠狠抽了鞭子,女人们抱着孩子流下眼泪,男人则被勒令将毡帐装上车辆,由牛马拉着向西行,踏上一条不知前方的路。
很快,腰佩环首剑的康居骑兵加入了队伍,监视着西迁的乌孙人,乌孙人每转过一次头,鞭子便在头顶抽响,但每个人仍频频回头,想要看夷播海最后一眼!
夷播海啊,再走一步,便再也望不到你了。乌孙人要去向哪里,明天是什么在等着他们?山上的神灵和湖里的神灵,那些由石头堆砌的祖先坟冢,有生之年,还能相见么?
他们步履蹒跚离开了七河,进入康居境内,夜晚时分,愁容满面的乌孙人聚集在篝火旁,霍布孜奏响了迁徙的伴曲,乌孙女孩唱起了歌,然后千百人悠悠而唱。
“大漠堕阳,
瘦马野驼,
孤狼哀嚎,
把月光摔得稀碎。
我们亲爱的祖先,
本寓意是自由之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