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旧故交,十不存一。”这句话实在是太过惨烈,顾言一时竟连劝慰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气氛一瞬间有些沉闷。
没等顾言想好自己该怎样说话,一个略显忐忑的声音就响起了:“你们说的那些……我爹的死,真和官家,和什么辽国有关?”
说话的人是赵二郎。
他这话一出口,顾言和许固便都看向了他,这让他不由微不可见的瑟缩了一下,他本是不想插嘴说话,毕竟那个凶神还坐在那里,哪怕他心里知道面前这人大抵不会杀了他,但他还是不敢也不想和许固有什么眼神上的、语言上的、行为上的接触——他的腿还疼着呢。可是他呆在一旁,听着这些人讲着他闻所未闻也从未想到过的事情——他父亲的死居然牵扯这么大!他在一旁听着什么篡位、什么辽宋,只觉得整个人像是被放在冰窟里打了个滚,又像是有人用碗口大的铁锤在他脑子里狠狠敲打了一番。只觉得浑身发冷,两眼发黑。他知道自己的父亲似乎是被一个势力追杀,他也做好了为报仇而死的准备……可现在……当他回过神来,那两人却说起了另一个叫贺兰的人,说起了往事。他心里又慌又急,见到顾言沉默了下来,便抢先出口道。可是一对上许固的眼神,他不免又胆怯的移开了,看向了顾言,希望顾言能给他一个确切的答案。
顾言眼里带了一丝为不可查的怜悯,点了点头,“你不知道令尊究竟做的什么事么?”
“我不知道。”赵二郎有些颓唐,“我记事以来……我们见面都少。”他忽而又问道,“我要做什么?”他两手紧紧绞着,显得十分紧张,“我要进京……进京告御状?”
顾言低声安抚道,“你若能随我们一同进京,自然最后,你若不想……你既不知情,不去也无妨,陈情之事,交给我便好了,我们返京还有一段日子,你可以再想一想。”
赵二郎的手松了松,“好,好,我再想一想。”他的神情有些恍惚,如在梦中。
“呆会儿晚课便要结束了,不如你先回去?”顾言道。
“回去?我就回去。”赵二郎猛然弹起来,却忘了脚上有伤,差点栽了下去。
“只是今日之事……”
赵二郎一瞬间仿佛福至心灵一般,“我就说我身体不舒服,迷迷糊糊下了床,不小心磕了腿。”他这话倒是说的又快又流利,倒显得十分灵光。
见顾言点头,他匆匆道了句:“那我就先走了……”便半拖着一条腿,往外走去,速度却不见得如何缓慢。
见赵二郎不见的身影,许固带着一点讽意道:“我看他是不会上京了。”
顾言微微一叹:“这也是人之常情。”略停了一停,又低声道,“节哀。”
许固略一点头,又看向了那一叠信件,“我真想一辈子都不听到他的消息。当他死了该多好。”那语气很是奇怪,带着几分嘲讽,几分冷意,似乎还有些别的东西。
只是不想听到、见到?顾言略一疑惑,又很快就抛开了。他想到了一些别的东西:“我一开始看到这叠书信,原以为是联系朝臣,到没想到……”他摇了摇头,“辽国那边,倒是滑不丢手,应许到时候在边境布一番疑阵,骚扰一番,事成之后发国书表示庆贺……篡位若能成,便能白得土地金银,若是不能成,抵赖一番也就过去了,这可真是……”
“这大约也是贺兰蓉的主意。”
顾言的脸上显出了忧虑的神色。
“放心吧,贺兰蓉这个人,不会出仕辽国。”许固冷笑一声。“这样一个人留在辽国,说不定是我大宋之福。”
“这话怎么说?”
“贺兰蓉可不是个甘于做什么幕僚之类的人。就算是出仕,能一跃而成宰执也就罢了,若是些平常官吏……”许固冷笑了一声,“他最恨有人破坏或是插手他的计划,凡事却并不喜欢亲力亲为。他每次计划,都将何人做何事安排的妥妥当当。像这些写密信之类的事……若是事情有变,十分紧急,关系他自身利害之处,必须联系亲信,他写一两封也就罢了,如今些这些信,交给他写,他必定觉得受了轻视,心有不愿……而这些,辽国的那些人,却也未必不清楚。”
“这人这样傲气,有这样大的野心,辽人又已经察觉,那岂不是……”
许固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他大约是有后手的吧,他对于辽人并没有什么多的好感,和辽国权贵扯上关系,也不过是当时的权宜之计罢了。就算再不济,他也会有办法让人忌惮他……说不定再过一两年,那边便能唱一出好戏了。”
这一番分析从细节入手,头头是道,甚至可以称得上见微知著,只是这一番分析,都是从贺兰蓉的性格和能力入手,顾言与他着实是从未谋面,对此番分析也只能说是半信半疑,姑妄听之。他忽然又想到,许固说这番话毫不迟疑,十分肯定。可见他对贺兰蓉了解之深,既已了解如此深刻,又怎么会被他所害?顾言犹豫再三,终是不敌心中好奇,问了出来。
许固沉默了好一阵,叹了口气,“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顾言满心以为这是许固开始讲述这个漫长的故事的前奏,却没想到对方话音一转,回答得颇为简洁,“我当他是朋友,又是从小到大的交情,哪怕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人,我也不愿疑心他要害我。”他顿了一顿,又说道,“其实当时我其实已经有了一些猜测,但却不愿相信,直到有人给我报信,可是已经晚了……最后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果,纵然大过在他,我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顾言沉默的听着,脑子里有一条线渐渐的将许多旧事串联了起来,他有一种隐隐的感觉,关于许固这个人的过往已经浮现在了他的面前。真相与他只差一张纸的距离。他只要伸出手去——不,只要他张嘴问一个问题,一切就将真相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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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眼又断更了许久,真是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