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一鸣打趣地说,陆寒筱爱钱的性子像她的母亲。他说完这话,就看到,陆寒筱原本仰着笑的脸,渐渐地就浮现出悲伤的神色,陆一鸣正有些诧异,就听到陆寒筱幽幽地说,“爸爸,你昨晚梦到妈妈了吗?我昨晚梦到了,妈妈来看我了,她让我不要怕,她说,哥哥还有……爸爸你,会好好照顾我的。”
陆一鸣心头大恸,他一把将女儿扣进怀里,昨晚的那一丝风,原来真的是沈竹清在提醒他吗?他从来不信这些的,可此时听了陆寒筱的话,却不得不信了,他这个女儿才九岁,不到心机深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你妈妈说得对,爸爸还有哥哥,会好好照顾你!”
陆寒筱似乎被陆一鸣憋得喘不过气来,她一把推开陆一鸣,猛地呼吸几口气,才点点头,小而精致的脸上,一脸的萌,“嗯,嗯,爸爸,我要去洗澡了,还要赶着上学呢。”
这才是小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得了父亲的许诺之后,就放下心来,高兴得很。陆一鸣点点头,应声,抬手去抚女儿的头,却被陆寒筱猛地关上门,差点撞了鼻子。
陆一鸣摇摇头,女儿还是太小了,想到方才高玉凤为这事向自己告状,陆一鸣有些不快,隔了肚皮,到底是不一样的。
陆寒筱关上门,转身时,已是一脸平静,就好似方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全然不是那个才在父亲怀里撒完娇的小女孩子。
屋子里,吴婶方才一直站在多宝阁旁边,门外,陆寒筱和陆一鸣说的话,一字不差地全部都进了她的耳朵。陆寒筱走过来,她忙跟着她进了浴室,看着她赤了脚,踩上浴室里的毯子,就忙过来帮她脱衣服。
小小的女孩子,身材消瘦,这几天补了些肉起来了,她每天都在用药浴,身上的肌肤渐渐有了光泽,不再像以前那样焦黄没有颜色。
“小小怎么会和先生说起夫人的事?小小昨晚是真的梦到夫人了吗?”
吴婶心里在想,真正是母女连心。夫人死的时候,小小不过半岁光,还不是记事的年纪,哪里就能够记得住夫人长什么样子?
沈竹清一心赴死,那天晚些时候,她就喊了吴婶到她房间里,把孩子亲手递给吴婶,笑着跟她说,“小小没有了母亲,会是多可怜,不过,有风儿和吴姐姐,我也不操心了。”
吴婶抱着小小的一团孩子,她软软的,透着奶香的身子,就如此刻,谁也没想到,眨眼间,她就长成了这般模样。吴婶帮她脱袜子,抬头望她,小小提起脚,从下向上看她,吴婶有一瞬间的晃神,这孩子面露寒光却让吴婶觉着,这张脸看上去怎地那么面熟?
吴婶再去看她时,她脸上却是已经恢复了平日的神色,只道:“有没有真的梦到,有什么关系?他信就行了。”
陆寒筱的语气有些凉薄,哪里是方才对陆一鸣一脸孺慕的那个孩子,她扶着吴婶的肩,轻轻地抬了另一只脚,让吴婶把她的裤子和袜子都脱了下来。她裸了身体,一脚踩进了浴缸里。浴缸里放了药,以往温润的感觉没有了,反而是筋骨有了丝丝的疼痛。
陆寒筱也不慌张,陆遥风走前已经跟她说过,每天泡药浴,会有些疼,让她忍受。
“看先生的样子,昨晚上是不是也想到夫人了?你这一说,他就行了。”吴婶坐在一旁,拿了毛巾帮她搓着身上,轻轻地按摩一些穴位,加快药效的吸收。她看到陆寒筱闭着眼睛,看不见那双灵动的眼,长而卷的睫毛覆住了眼窝,如两片蝶息在脸上,细瓷一般的肌肤,红红的唇抿着,微微嘟起,直看得吴婶舍不得移开眼,心中也叹,世族家里就从没出过寻常的女孩子。
“哼!”陆寒筱轻哼一声,后面就不再说,吴婶以为她是因为痛,正要安慰她两句,就听到她在说,“如若不是看在母亲的份上,婶以为,他会把我当回事?”
难道,陆寒筱是以为,陆一鸣是因为晚上想起了沈竹清,这才会刚刚走过去了,又折回来和陆寒筱说话?她小小年纪,若真能想到这一点,实在是……聪慧至极,令人匪夷所思。
“哎!”吴婶长叹一声,她放了毛巾,轻轻地捏着陆寒筱身上的筋骨,又让她侧了身,揉她的后背,“也不枉夫人从前对他用了几分柔情。”
“婶!”声音从陆寒筱的身前传来,“我母亲是怎么会死的?都说她是得了抑郁症,说她是因为高玉凤而自杀,这是真的吗?”
吴婶抚在陆寒筱背上的手,微微一顿,只听得她笑了一声,声音里透着无限讽刺,“高夫人?怎么会?”
那语气,只差说一声“她配吗?”吴婶像是为了安抚陆寒筱,“小姐不要多想,有些事,你长大了就会知道。你母亲出自世家大族,世家多是在几十年前就已经败了,多是迁到了国外去。就算是留下来的,如今,你看,还有几个保持着从前的光鲜和风度?”
吴婶以为陆寒筱会问为何迁到国外去,又为何保持不了从前的光鲜和风度,却不想,陆寒筱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叹了一声,“世家传承的是风骨,赖以生存的是立心和立德,现在的人,又有几个能够不被这纸醉金迷蛊惑,哪里还能守住自己的心?”
败,也不过是大势所趋。
吴婶便越发讶异,心里也是喜。夫人生前总是担心,她把陆遥风教到了六岁,只说陆遥风心志坚定,就算年纪小,若非有大的变故,他今生成就已经注定。她担心陆寒筱,怕她被人教坏了。之前,吴婶看小寒筱是非不分,心里也是担忧的,觉得可惜,谁知道,她大病一场后,最终还是醒了过来。
“小姐说的是,只可惜,吴兴沈氏如今是一个人都没有了。就算那边有姓沈的,也都是很多代以前的分支流传下来,这些年来,怕也都寻不到了。”吴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