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的那个扬州,也是漕运盐帮聚集的扬州。
巡盐御史府内,一个大约十岁的小女孩身穿重孝,急匆匆地在院子里走着,后面一个十二三岁的丫头急急忙忙地追上来。细看这丫头是容貌,完全是缩小版的雪雁。再看前面的小女孩,身形怯弱,脸庞雪白,没走多远就觉得气喘吁吁了,不是黛玉又是谁?
再一次醒来,黛玉发现自己回到了巡盐御史府里,第一眼看到的是幼年的雪雁和满身的重孝,心里骤然一阵惊慌。她也顾不得仪表,慌忙趿上鞋子就往外跑去,只见府里处处树着白幡,到处的匾额上都缠着白绸,令人一颗心直往外沉。
到了后院的正堂门前,果然看到一个漆黑的棺木摆在了正堂里,几个头带银钗,身披重孝的女人正在那里嘤嘤哭泣,两排各有数十个丫头和小厮垂手立着,身上穿的也都是一身白孝。黛玉看到那上头的“奠”字,再看牌位上“林如海”三字清清楚楚地写着,双眼滚滚地落下泪来。
重生回到了幼时,再一次与至亲天人永隔,心里的痛苦可想而知。
里面的几个女人听到哭声,抬头见是黛玉来了,都一齐迎上前来。黛玉认得她们都是父亲的姬妾,于是强忍悲痛,以“姨娘”称呼。这时,门外匆匆走来了一个三十多岁模样的中年人,也是一身重孝。他是府里的管家的儿子,也是林如海的长随,名叫林拙。
林拙看见黛玉,连忙上来行礼。长辈的亲随,按例也要当半个长辈来尊重的,黛玉避开半个身子,以“叔”称呼。
林拙看了看黛玉还有林如海的几位姬妾,说明来意:
“管家让我来告诉大小姐和众位姨娘一声,贾家跟来的那位贾二爷正在前厅,说要替大小姐查收咱们家的铺子、田契和家产。”
几位姨娘没有吭声,都把目光投向了旁边的黛玉。毕竟姬妾通买卖,林如海在时,她们勉强可以说是半个主子,眼下林如海死了,他们的命运也全掌握在眼前这十岁的林家继承人手里。
黛玉抿紧了嘴唇,没有说话。
她想起前生也曾有过这样的一幕问话,那时候她只顾着伤心悲痛,闻言就回了一句:“向管家说,一切就拜托琏二哥了。”因此,她就成了身无分文的孤女,只有几摞书本笔墨带去贾府,跟林家的亲戚都失去了联系不说,连几位姨娘的下落也一概不知。
眼下重活回来,第一道难题摆在了她的眼前:保住林如海留下的家产。
“我不曾拜托贾家人替我查收家产。”
黛玉冷静地说道,她点出了年纪较大,性情也比较沉稳的一位姨娘:
“请叶姨娘随我一同去看看吧!”
林拙带路前厅而去。
离着前厅还有一段距离,就听见贾琏的仆人旺儿正在嫌弃府内的丫头端上来的茶水不好。屋里,五十多岁的管家说道:“这是府里待客的茶,主家有事,仓促之下准备得不周到,还请贾家二爷多多担待。”
只听贾琏笑着说道:“管家这话就见外了,林丫头年幼没了父母,作为外祖家要为她拿主意,当然也不算是外人。”他又问,“只是账簿和田契房契怎么还没有送来?”
林拙走在前头,先一步进了屋,附耳在管家身旁说了几句。管家连忙站起身迎出去,黛玉和叶姨娘带着雪雁已经来到了门外。贾琏见是黛玉来了,连忙抢在管家之前开口说话:
“林妹妹来了,怎么不在屋里休息?林姑爷去了,妹妹更应该保重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为难的,就和我这个哥哥说。”
俨然是一副当家做主的样子。
黛玉郑重地行了一礼:“琏二哥的好意心领了。巡盐御史府是我自己的家,府里的管事也都算是半个长辈,还有姨娘帮我照看着。”她看了看管家,又说道:“只是有一样事情为难:最近会有父亲故交来吊唁,请琏二哥帮忙多多出面应酬。”
府里没有林如海那边的亲人,由黛玉母舅这边的人出面应酬也算不违规矩。况且林如海生前结交的,也都是掌握经济命脉的实权官员,比起他荣国府里一个没品没级的纨绔来说,不知高出多少去。
只是贾琏眼高于顶惯了,反而看不起这些三品五品,靠科举和功绩实打实升上来的的官员。他惦记着凤姐转述王夫人的嘱托,务必要把林家的财产掌握在手上,当下打了个哈哈说道:
“那些官员,派个长随打发去陪着也就够了。你是我们荣国府的外甥女,老太太嫡亲的外孙女,不必理会那些人。来的时候二太太就交代了,仔细林家的恶仆欺你年幼,欺上瞒下的,混蒙了家产。林妹妹只管将养身子,把后院的这些庶务交给我就好了。”
管家在旁边不满地冷哼一声,显然他知道贾琏口中的“恶仆”就是在说他。黛玉听清了贾琏是奉了王夫人的交代,来插手林家的家产,不禁心中冷笑:这平日菩萨一般的王夫人,真是打得一肚子好算盘。
黛玉面上不显露嘲讽的神色,再次郑重地向贾琏说道:“后院的事情,我有姨娘和管家帮着,勉强也能应付。要紧的是明天有几位盐务上的官员要来吊唁,他们知道荣国府有人来,只怕不见一面恐留人话柄,需得琏二哥亲自出面应酬才是。”
随后吩咐林拙去取预先送来的拜贴,直接送到贾琏暂居的房间里去。
一旁的叶姨娘也开口说道:“贾家的二爷为我们大人的事情忙里忙外,也是辛苦了,就请先回去休息,明日怕还是有不少事情需得贾家二爷相助。”
贾琏斜眼看着叶姨娘,窝了满肚子的火。他自认为出身高门大户的荣国府,本来把整个巡盐御史府都没有放在眼里,谁料这林家的上下个个都拂他的意,连一个姨娘也出来下了逐客令。可是想到林家的家产,多大的“委屈”,贾琏也只好忍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